第20章(3 / 3)

唐義精還是斟酌著回答妹妹的問題:

“有時候壞人的勢力十分強大,好人還暫時對付不了他們,但終歸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

“可是,在我們學校,像馬小玉這樣不能自主決定自己婚姻的人還很多,難道她們要麼就聽從命運的擺布,要麼就像馬小玉那樣一死了之?可這兩種結局同樣都是那麼悲慘。難道就沒有別的路麼?”

“別的路……”唐義精也沉吟起來,他還真不知該如何來回答妹妹提出的這個問題。因為類似這樣的問題他思考過無數次:國人的不幸、生活的不合理、社會的醜惡何其多呀,該怎樣來改變它呢?他抱定的是“教育救國”、“改造人心”等主張,但這對於妹妹提出的如何解救那些不幸婚姻命運的同學這樣迫在眉睫的問題時,卻顯得無所對策。他隻能寬慰妹妹說:“這樣的境況總歸是要改變的,但不能指望眼前就能改變好。關鍵是要改造國人的品性和靈魂,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還要靠大家一起努力。”

他看見妹妹點了點頭,但他也從妹妹的眼神裏看出,她並沒有那種獲取了完滿答案的滿足感。

在以後的日子裏,唐義精感覺到,妹妹的性格變了,沒有了往常清純少女的那副模樣,沒有了那種心無掛礙的輕鬆的歡快,連笑容中也帶了一份沉鬱的東西,多了一種重力。

過了一段時間後,在不知不覺中,唐義精發現,妹妹的話語又慢慢多了起來,原先憂鬱的眼神也逐漸變得明亮清澈了。唐義精擔憂的心也就變得較為輕鬆了,並想知道妹妹的生活中起了什麼變化。

妹妹一次與他談起她正在讀的一些文章。她神秘地問他:“大哥,您猜,我最喜歡讀的是誰的文章。”

他猜不著。

她告訴說:“惲代英叔叔。他主張尊重女權和婚姻自由,說出了我們的心裏話。”說完,她又突然記起了什麼:“咦,大哥,惲代英叔叔怎麼好久沒到我們家來了?”

“他已經離開武漢,到外地教書去了。我也很想念他呢。”唐義精說,並反問她:“你們是怎麼讀起這些文章的呀?”

“我們換了一位國文課老師,他不似其他教師,隻知道死板地教課本上的東西。他教我們許多新東西。還常常選用雜誌上的白話文為教材,宣傳新思想,教我們認識社會。他還就馬小玉的死這件事,組織我們討論,使大家認識,婦女的悲慘地位,不是因為命運,而是因為我們的社會製度。他還介紹我們讀《新青年》、《新潮》等雜誌,讀後還要大家談體會,評時事。嗨,大家最喜歡上他的課了,討論起來爭相發言,連我們自己都不明白,怎麼會有那麼多話要說。他也總是鼓勵大家說。他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師!”

“你說的這位國文老師叫什麼名字?”

“他姓董,叫董必武。”

“哦,董必武!”唐義精眼睛亮了起來。

“大哥,您認識他嗎?”唐義貞也張大了眼睛,問。

“認識,認識。他確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像惲代英叔叔那樣的人。他是在你們學校兼課的吧?他還在湖北一師兼過課。在我們辦藝專的同時,他與張國恩、陳潭秋等人聯合創辦起了私立武漢中學,允許男女生同校同班。因都是私立辦學,正式開學時,我們還互相祝賀過呢!貞妹,你還真是遇到了好老師!”

“是的,同學們接觸了新思想,打開了眼界。董老師要那些受包辦婚姻所害的女同學敢於反抗舊勢力,學會在社會自立的本領,求得婚姻的自主。他的話讓許多同學感到振奮,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聽王桂英她怎麼說——她畢業後就去教書,不回家了,讓那‘娃娃親’見鬼去吧!她還說要自由戀愛一回,自己選個如意郎君,過上新生活。她的話引得全班人都笑死了,嘻嘻!”

唐義精聽了,也哈哈大笑不止:“這個王桂英,有個性,有個性。”

瞧著妹妹的心情開朗起來,唐義精也就沒有了那份憂慮。他暗暗佩服董必武的教育新思想和新方法。他還打算要抽個時間去拜訪拜訪這位現在成了妹妹老師的友人。

14

這一年——1924年的夏天,唐義精做了一個重要決定:送五弟唐一禾去北平藝術專科學校念書。

這年,唐一禾19歲。

19歲的唐一禾已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從相貌上看,他與大哥不太相似。大哥長得圓頭圓臉,線條柔和;而他卻顯得梭角分明,尤其是那厚厚的嘴唇的輪廓,分外清晰有致。

當然兄弟倆也有相似之處:他們都有一個飽滿的、堅定的額頭。

關於我的這位五舅爺在這之前的情況,現在知之甚少。人們對他的了解,是這以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