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裏,我的心情又沉重起來。我問,阿媽身體好嗎?阿媽說,我的身體沒有病,你們不用惦記,好好工作吧。說完又很寬厚地看著阿茹。阿媽說了你們不用惦記,顯然也把阿茹包括在內了。她已經把我和阿茹當成一家人了。
阿茹看著我,不知道我如何跟阿媽講阿爸的事情,好像很為我著急。
阿媽也看出來了,我們好像有什麼事情回來要跟她講,猶猶豫豫,有點為難之色。但她不問出來。
我說,阿媽,阿爸找到了。
我看見阿媽的身子一顫抖,阿茹緊忙把阿媽的肩膀抱住了。我和阿茹還處在緊張狀態,很快阿媽的情緒倒先平靜下來了。她大概在我們回來的陣勢和語態神色上,看出來了不是好消息。這種結果,這麼多年,在她的內心裏不知道想過多少遍了。她可能每天都在用好消息壞消息的結果來折磨自己。
阿媽平靜地說,你們說吧,不要緊張,阿媽的心啥都能承受得住。
我就把發現阿爸的經過講給了阿媽聽,並且告訴她,旗裏很重視,旗長都親自去看阿爸了,今天來的吉普車就是旗長派來的。一切都由拉西叔叔來操辦,拉西叔叔說了,阿爸的事情是國家的事情,要由國家按政策來辦。
阿媽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像扛了一輩子的重擔,一下子放在了地上。她說,要去換上一身衣服,馬上就出發。我看阿媽走路的腳步,踩在地上輕得像兩片草葉在飄動。
阿媽把已經有些花白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換上了一套嶄新的蒙古袍子。我從未見過阿媽的這套袍子,我猜想,不知道多少年前,她為了和阿爸見麵就做了這套袍子。這套袍子像天空似地藍地兒,上麵繡著白雲似地白牡丹花,領子、袖口和四圍鑲著草原似地綠邊兒。藍天、白雲、綠草地,穿在阿媽身上高雅華貴、遼闊幽遠。這讓在旗鎮裏,穿慣了漢族流行簡便衣服的阿茹,簡直要驚叫起來了。她抱住阿媽說,太高貴了,太迷人了。
到達歌舞團,阿茹和我左右陪著阿媽走到阿爸麵前。我看見迎接阿媽的拉西叔叔,見到阿媽時的目光好像很驚奇地閃動了一下。阿媽跪了下去。她沒有流淚,好長時間,就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阿爸。她虔誠地跪拜在阿爸麵前,帶著無限的崇敬。好像阿爸離家多年是去閉關修行了,現在終於修成正果出關了,身為佛娘,讓她感到驕傲和自豪。我和阿茹跪在阿媽的左右,我看著阿媽臉的上表情在複雜地變化,猜測著她的心思。
阿媽站起來,沒有言語,臉上平靜的神色,讓周圍的人都感到壓抑、窒息。
回到我的房間裏,阿媽再也坐不住了,她全身虛脫倒在了炕上。晚上旗政府設筵宴請阿媽吃飯,阿媽不去,就隻好由我代表了。阿茹也哪裏都不去,就留在家裏陪阿媽。
宴會結束,深夜了,去呼和浩特的火車已經開過去了。由於阿媽不在,酒桌上大家喝酒就很放得開,除了我之外,旗長、政協副主席、宗教局長、文化局長、拉西叔叔都喝醉了。我回到家裏,阿媽和阿茹都不在,我就知道她們一定守在阿爸身邊。
來到練功大廳,我暗示阿茹出來,讓阿媽一個人靜靜地陪著阿爸。出門,我悄悄地對阿茹說:拉西叔叔說,阿媽的這身蒙古袍子是當年她和阿爸成親的時候穿的。
阿茹聽了一愣,就激動地緊緊地抱住了我,我感受到了她失去的力量又回來了。她聲音有些顫抖地說:我猜就是,但是我沒敢說出來。
我說,我知道你喜歡,將來咱們結婚的時候,我也給你做一件這樣的蒙古袍子,舉行隆重的傳統科爾沁婚禮。
阿茹說,我不要你做的,就要阿媽這件。
睡覺的時候,我們三口人睡一鋪炕。阿媽睡在中間,我和阿茹睡在左右。我一夜都睡不著,這種家的感受,我好像多年都在期盼。我自己很感動,似乎有淚在流出來,但是我不敢發出聲響,怕驚醒了阿媽和阿茹。第二天早晨我才知道,她們也都是一夜沒睡,也都不敢發出聲響,怕驚醒大家。這鋪炕是阿爸的炕,他成為活佛就睡在這鋪炕上。昨晚,阿媽是第一次睡到阿爸的炕上,我不知道她一夜沒睡在想什麼?
歌舞團已經恢複為查幹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