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團烈火持續燃燒著,漸漸擴散至我身體裏每一個角落,每一寸血肉都好像要被燒熔了。劈啪,我清晰地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再然後耳朵便失去了知覺,雙眼也被一片暗紅色所遮擋。那一刻,我才知道,服用紫秋霜後的那點痛苦隻不過是撓癢癢罷了。
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疼痛感已經不再那麼劇烈,身體也已經開始緩緩地愈合。我依稀聽見重連的斷骨在窸窣作響,也聽見潺潺如水的新生血液在四肢流淌。
咳咳,伴著一股淤血從口中流出,所有的疲憊和疼痛頃刻間就沒了,我撐著焦土站了起來,卻又立即滑倒在了地上。腳下的焦黑色土地一片濕滑,積著些許腥臭的液體,好像是我昨晚流的血。
拍了拍行囊上凝結的血塊,我將剩下的兩袋水取了出來,一袋飲盡,一袋從頭頂,灌下衝刷掉臉上的汙漬。
“喂喂,拓夕法?拓呼薩?拓蘼?......”我搖了搖近處的拓夕法,卻沒有得到回應,於是又跑到了其餘五隻巨獸的身邊喊了喊,但依舊沒有得到回應。它們又變成了六座安靜的大山,安靜地連呼吸也沒有,就如我來時看到的一般。
烈火退卻後的龍蛻之森成了一片光禿禿的焦土,除了六座棕綠色的大山便隻有死寂的黑色。我踏著草葉灰,邁著輕快的步伐朝葉藍之森跑了去,掀起滾滾煙塵。
跑出焦土,再走過碎石灘就到了葉藍之森。
過去的十餘年裏,我到過很多地方,看過許多風景,有望州城外皚如雪原的念冬花海,有踏蘭湖邊的暗香迭生,也有漫寧河灣的螢火夜空,但像這樣夢幻的蔚藍森林卻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過。
腳下踩著的是空明草,柔軟矮小不盈五寸,草葉晶瑩透明,內有許多藍色顆粒上下浮動,微弱的光點不時亮起。頭頂蓋著的是玉空樹,枝幹青青,光滑如璧;葉若明陶,蔚藍如海,我在迷幻之森裏看到的天空也是這個顏色。
再往裏邊走,奇花異朵便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散落在樹根附近的團狀粉色小花叫姝遇,其花朵呈團絨狀,看著有些像棉花,不知能否用來做衣衫。我記得母後是極喜歡粉色棉袍的,若是她還在世的話,我一定會將這些姝遇都采回去,讓尚衣房的人為她做一件合身的衣服。
此外,樹邊生著的還有微柳。微柳,如其名,形若池邊柳,小如林下蒿。四尺柳條蒙絡搖綴,拂動著地上的空明草葉,藍色葉間綴著碧色的光滑果實。據睦征大師說,這些六方水晶狀的果實外殼堅硬如鐵,裏邊不僅裝著種子還有一種帶有水草香味的無色液體,隻要一滴就足以毒死上千人。我曾聽過一個叫碧石亡城的傳說,當年夜山攻打葉陽城時久攻不下,糧草殆盡。就在所有部將都以為要撤退的時候,夜山悄悄將一枚綠色的六方碧石交給了普賢大將軍桑鐸,幾天後葉陽城就成一座死城,連一隻牲口都沒有活下來。更加奇怪的是,城中不僅沒有屍體的腐臭味,反而還有一種水草清香,原來那顆六方碧石就是眼前微柳枝上的果實。夜山為了防止秘密泄漏,下令焚燒了整座城池,一起被燒為灰燼的還有桑鐸和那顆六方碧石。我掏出匕首,連著蒂割下了兩個果子,裝入行囊裏,繼續超前走去。
複前行,漸有流水聲傳來,循聲而去便看到了林間的一片平地和幾處清澈的小潭,潭邊生著白萍,地上生著白蘭。所謂白萍,是一種帶著白邊的藍葉艾蒿,除此之外好像並沒什麼特殊的。而那些白蘭確切地說是一株白蘭,藤蔓蔓延在地上如一張大網,其上白蒂勝白花潔如春雪。在白萍和白蘭的上方飄著一條小溪,穿行於花間潭上,發出淙淙水聲,仔細一看竟是一群水藍色的蜻蜓。我悄悄走到了最近的水潭邊上,將沾滿血漬的羊皮地圖洗了洗,然後退到一旁認真讀起了睦征大師留下的注釋,發現並沒提到這種蜻蜓。不過,睦征大師提到了林中的水潭,他說潭裏的水都不宜飲用,當年阿靈勒在林間喝了一口潭水險些失明。
繞過水潭和平地,玉空樹開始變少,取而代之的是稍矮一些的血檀。赤紅若血,葉如落霞,藏香不顯,睦征大師在注釋上如是說。我抽出無紋,砍下了兩截樹枝,低頭細細聞到,一股淡香沁入心肺,近日來的疲倦都被驅散。選一截香氣稍濃的,用匕首剜出中間的木塊,略加雕琢成水滴狀,然後穿上一根細繩,就算是提神用的吊墜了。看著胸前醜陋的木塊,我輕輕地笑了一聲,昂起腦袋看了看天色,黃昏已過。
削去另一截檀木枝下端的樹皮,稍稍打磨光滑,做出把手。再於另一頭上裹一層獸皮巾,抹一些先前從鬼梟體內取出的油脂,一支帶著檀香的火把就做好了。牢蘭城內的文人雅士最是喜歡檀木的,若是看到我這樣糟蹋良木必定會將我斥為鄉野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