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征大師說,在葉藍之森裏見到血色的檀木時,寒池就不遠了。想到這裏,我加快了腳步,飛快地在林間穿梭著。大約過了四個時辰,血檀也沒了,四周成了一片曠野。腳下繁花如海,閃爍著無盡的紅色螢光,似夢中的漫天星辰,又似一片沉寂的火海。血檀林外紅心草,繁花深處遍屍骸,這是朝聖者最後的陵墓——紅心草地。
在樸人的曆史上,曾經有一個狂熱的朝聖時代,每年都有著數以千計的安塵教徒進入白石木森林朝聖,大多數人都死在了行骸之森,化作一片枯骨,一年到頭也就隻有一兩個人走到了葉藍之森。據睦征大師所言,進入葉藍之森的朝聖者們都會變得難以呼吸,甚至在走出血色檀林的時候連吸氣都做不到。最終,他們倒在了這裏,葬入火紅的花海中。百餘年下來,這片紅心草地就多出了近兩百具骸骨。奇怪的是,我在這葉藍之森裏走了快一天,卻絲毫沒有什麼不適,難道是因為吞食了那些白色的小珠?
千年前的骸骨早已化作塵土成了紅心草的養料,如果說有什麼痕跡能證明他們曾來過,那麼就隻有花枝下破碎的石製祭刀了。
“我們終有死去的一天,衰老、疾病或是其他,每一個人別無選擇,那麼,安於塵土吧!像亞圖的鱗片一樣,化作大地的一部分。”不知為什麼,我不自主地念起了《安塵經·今生篇》上的句子,大概是因為我隻記得這麼一段用來超度亡魂的祭文。
亡魂似有知,殘破的石刀竟動了起來,撥開紅花,排成了一條狹長的小徑。我對著它們行了一個扣手禮,然後踏著石刀跑了過去。
踏出紅心草地,又是茫茫的空明草,不過我已然能遙遙地望見遠處映著星光的水麵,我終於見到了寒池。此時,已近黎明,天灰蒙蒙的,馬上就要亮了。
破曉時刻,來自天辰的第一束陽光落下來,寒池中心的獨木森林顯露出了身形,是百餘丈高的桓樹。我駐足在空明草叢中,微微地張著口,目不轉睛地端詳著這顆巨樹,發現其模樣和明鈞山洞穴裏的壁畫一樣。
兩刻鍾以後,我邁出了空明草地,一腳踩在了池邊的淺灘上,這場景似曾相識,我在迷幻之森的幻境裏見過。
彎下腰拾起一塊卵石,輕輕拋入水中,噗通一聲後隻剩下了一朵漣漪,我上前伸出腳點了點水麵,發現和尋常的湖水好像並無區別。
咕咕咕......是水下傳來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遊動,我立即拔出了無紋闊劍後退了幾步。很快,兩隻水獸躍出了水麵,腦袋渾圓,眼睛碩大,仔細一看像極了父王碧璽上的無角螭龍。隻不過它們的身軀不似遊龍般纖細修長,而像一隻肥碩的江豚,兩側還長著兩對帶有五支利爪的魚鰭。此外,這兩隻水獸不足三尺長,較之螭龍要較小得多,不如就叫它們螭微吧。
咕咕,兩隻螭微又鳴叫了幾聲,然後朝著寒池中心遊去。轉瞬間,它們遊過的湖水就結成了堅冰,在湖麵上留下一條丈餘寬的冰道。遲疑了片刻後,我收去無紋走到了冰道上,跟著那兩隻螭微跑向了湖心島。
走著走著,冰道突然就沒了,那兩隻螭微也沒了蹤影。我走到冰道的邊緣,蹲下身子,將右手張開放在了前邊的水麵上,往下壓了壓卻沒能讓手掌被淹沒。再將手抬起時,掌上一滴水也沒粘著,和我在幻境裏遇到情景一樣。於是,我嚐試踩到了水麵上,照著之前在幻境中練習的方法走了起來,向著湖心島徐徐前進。五十裏,四十裏,三十裏,二十裏,十裏......湖心島越來越近,水麵上出現了幾片墨藍色的葉子,是從桓樹上飄落的。我從未見過如此大的葉子,快有一艘木舟大了。我走到一片桓葉上,用無紋劃著水繼續前進著。
忽然,眼前的巨樹搖動了起來,一顆碩大的灰黑色腦袋從樹冠中伸出。其口鼻如蟒,前額似豹,一雙鷹眼熠熠生輝。那頭頂的鹿角像是君王的冠冕,生在兩側的牛角亦透著無盡威嚴。我伸手摘下頭巾,看了看中間畫著的那個頭像,和我眼前的生物一模一樣。那是這世間至高無上的神靈,塵世之龍亞圖。我收起頭巾,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扣手禮。
“抬起頭來,看著我。”低沉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
我緩緩抬起頭,仰望著亞圖,目光對上了那雙如若鷹眼的眼睛。那一刻,我的腦海化作了一片空白,伴著一聲嬰孩的啼哭,這十多年來的記憶盡數浮現而出。(第一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