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雙妯娌同心禦外侮 兩婆媳合力逼分家
卻說秦文的遺囑裏麵究竟是何秘密,不但婉香要問,便是讀者料想也是急欲一窺底蘊。無奈石漱芳當時對他母舅也不肯把遺囑裏的細情揭穿,隻含糊說是文老在日,實有一種萬不得已的苦衷,須待柳夫人百年之後,方好把這遺囑宣布。如今葛雲伯所說的話,純然是個妄測,聽他不得。料想葛雲伯的意思,要把萬豐字號吞沒了去,所以才有這番舉動,指望把秦府裏的資本抵衝欠帳,再找他幾十萬罷了。但是葛雲伯如果真有這門心思,倒不如素性把股份拆了的安穩,免得日後受他的大累。不過,隻個題目重大,須得稟明太太,方好和他開議。如今第一件事便是付出的上單,如果萬豐裏真個不解,勢必退回轉來,若由帳房裏兌付現洋,勢必從今以後不能再用上單,倒是一個老大不便。所以,金有聲已經預備好了,另外托了一家潤佘字號,等他退轉來時,改一個字號,仍教他一家去取,總算年下付出款項,為數也不過一、二萬,所以金有聲還擔得起這個肩子。這不過照石漱芳的這一番話講來,從中倒是葛雲伯起了歹心,因此藕香愈加拿不定主意。要想把這一番情事告知柳夫人去,又恐一旦揭穿,牽動全局;若不告知,則恐葛雲伯真個起了歹心,說不定把萬豐倒了下來,受累非淺。所以把這兩層意思,逐細和婉香說了一遍。
婉香因道:“我想這件事關係很大!第一著總要先明白三老爺的遺囑裏麵究竟有著一種怎麼樣的隱情,方好決定一種辦法。我想不如素性把這些事情一氣告訴了太太,請太太作主,教二嫂子把這遺囑拿出來給太太一看,該是怎麼樣,也好有一個把握。”寶珠道:“二姊姊的主意雖然不錯,但是三爺的遺囑說要等太太百年之後,方好宣布,二嫂子如何肯在此刻拿出來給太太呢?我想,不如嫂子先去和二嫂子商量,或者他肯私下給大嫂子一看,也說不定。”婉香因向藕香道:“大嫂子,你看怎麼樣?”藕香道:“我也這樣想過,或者明兒等他回來,且試試瞧。如果不肯,隻有照著二妹妹的說法做去便了。”又向寶珠道:“寶兄弟,你可不要怪我,我有一句不中聽的話,今兒不妨在二妹妹麵前和你直說。咱們家的幾位爺們,明白些事理的隻有你,你大哥子雖然四十光景的人了,卻是老糊塗著,一點兒心機也沒得,成日和瓊二爺哄在一氣,鬼鬼祟祟的,不知幹些什麼?你又成日價躲在園子裏和姊姊妹妹混著日子,什麼事都不問一問,將來如果真有一日應了葛雲伯的話,隻怕肩子最重的就是你了。上頭有著一位太太要你奉養,自己有著這許多妻妾,下麵少不得添出十個八個孩子。那時,容得你寫寫意意的過日子嗎?”
寶珠聽了這話,仿佛受了當頭一棒,不禁引起了一種感慨,隻覺後顧茫茫,杳無涯岸,眼前的處境,倒反像個身在醉夢之中,因而呆了半晌答不出一句話來。倒是婉香點頭歎息道:“大嫂子究竟是個閱曆深的人。我在當初也是迷迷糊糊的過著日子,自從三老爺過世之後,看看府裏的局裏,今非昔比。雖然日常光景並不曾見些什麼窘難,但是大家睡在鼓裏,昏昏沉沉過著日子,都莫名其妙,也可算得家庭中一種怪現狀了。譬如一隻船,當初還有三老爺把著舵,或進或退,自有把舵的人作主,咱們坐在船裏,不用擔得什麼心事。如今這一條船,倒變了火輪船了。東府裏一場喪事,好像輪船升足了煤,一往無前,隻往前奔。你大嫂子蹲在爐房裏,隻顧燒煤;二嫂子倒去做了領港,究竟煤倉裏存著多少煤,你們兩個都不知道。
這條輪船駛到半路上,怕不要擱了淺嗎?”藕香道:“我的意思便是想打明兒起,煩寶兄弟和珍爺一塊兒去把咱們家和萬豐的往來帳結一結清楚呢,隻不知寶兄弟可能放出點性靈出來,清清頭頭的幹這一會事。”寶珠此刻也就不講別的,唯唯的答應了下來。藕香又和婉香談了一會,正待回去安睡,卻見小鵲跑來,說東府太太著玉梅來請奶奶,說瓊二奶奶回來了,有話請奶奶到東正院談談呢。”婉香道:“二嫂子已回來了,這倒很好!說不定已經把這事告知三太太了。大嫂子快些過去,也好問他一個明白,回來便把我一個信。”藕香笑道:“你也性急了,此刻已是什麼時候?回來諒必不早。打諒起來,不單是商量個對付葛雲伯的方法罷了,決不致於說到遺囑上去。你還是睡去,我明兒早晨再來告訴你吧。”說著,便教小鵲掌燈逕到東正院來。
此時已是十點過後,美雲諸人已都散去,隻有漱芳尚在袁夫人房裏,聽見玉梅報說大奶奶來了,漱芳便迎出房來。袁夫人因道“請房裏坐吧”,步蓮便把暖簾打起,讓他兩人進來。藕香眼見得袁夫人的麵色,大非往常可比,好像生了氣似的,不禁覺得局促不安起來。袁夫人坐在小圓桌的上首,左右還有兩把椅子,都用藍呢的棉套子套著,見藕香,便教他在一旁坐下,又喊玉梅,把丫頭婆子們都並到回廊外去,這才抬起他的眼光,淚汪汪的向藕香道:“你可知道咱們家的場麵到了今日竟有點掙不下去了呢?”藕香心裏明白,卻不敢冒昧置答,但隻含含糊糊的答應了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