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提芬遜又用他慣用的姿態來做回避——把手指沿著領邊和脖子之間撫弄——並似乎想說一兩句尖苛的話,諸如我不須為了“他們”而更改我的計劃之類,但他又吞了回去。
此後,我們沒有一個再開口。
我原已向明娜提過我住在美景旅舍,因此我知道任何時候明娜想跟我聯係都能夠做到。她會,這一點我已不再有任何懷疑。但我感到非常不安的是他們何以做這趟奇怪的旅行。“他們到這裏來做什麼?”我自忖。“顯然他們是不會去波希米亞的。”為什麼我認為
“顯然”,我卻不知道……
馬車轟然,橋梁震撼,
溪水緩流悲歎;
再度,彼柔情之心將我驅遣
我愛曾如是欣歡,如是癡頑
我們過橋之後,斯提芬遜立即停車。
於是我緊緊握別明娜,向斯提芬遜鞠躬,匆匆走向火車站。
6
到達德勒斯登,我無法下決心走出波希米亞車站,我有一種猜疑,他們兩個或一個會從碧爾納回來。
夜車進站,在一節車廂的窗口我看見斯提芬遜的麵孔,他下車——隻他一個。我向他衝過去。
“明娜呢?”
斯提芬遜冷冷地看我,就像要我知難而退地把冒昧的問題收回。但他瞬即改變了主意。
“問得好,芬格先生,你應當知道她在哪裏。在日光岩。”
“日光岩!”我默然道,就像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似的。然後一陣眩暈,而蜂擁的旅客與搬夫使我反胃。“日光岩!這是怎麼說?”我抓住他的外套,一方麵為了讓自己站穩,一方麵防止他走掉。“你不是說,她——明娜——”
“嗯,不用這麼激動!”斯提芬遜好像出於仁慈地說,“她並不算神經病或發瘋,隻是非常鬱悶,有一點歇斯底裏。你親眼看到的。總之,請醫生來照料她是上策。這算得什麼?在我們這神經質的時代,這沒什麼異常……她喜歡日光岩,因為她想家想得十分嚴重,當然,也為了避免哥本哈根的閑言。現在是說她回家省親,盡管,我一向就認為,在我們這個時代這種事稀疏平常,所有受過教育的人都已擺脫了這類偏見——”
在他解釋的過程中我模糊的懷疑這時突然變成了絕對的憤怒。
“是你搞出來的,是你,是你!”
我的聲音噎住了。我拳頭在他麵前晃動,他想擺脫我抓住他衣服的手,這時一個警衛過來。斯提芬遜向他耳語幾句,聳聳肩,消失在人群中。我靠在柱子上。旅客蜂擁,站務員喊叫,然後是汽笛聲與排汽聲。
情緒略為平服之後,我立刻問站務員還有沒有車往碧爾納。站務員說有。但我必須等明天的早車。
第二天,第一班車把我載到碧爾納,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到達日光岩,幸虧可以立即會見教授。我自稱是斯提芬遜太太與她丈夫的朋友,後者我昨晚遇到,並答應他經常報告他太太的消息,因為我要住在德勒斯登一段時期,但我當時為朋友擔憂,隻跟斯提芬遜先生說了幾分鍾的話,即匆匆離去,現在我急於知道全部實情。
那教授叫我暫時放心,目前當不致有危險,這是往日不會想到要找醫生的病,而精神病院的用意主要是讓患者避免精神的幹擾。進一步的資料他必須在一個星期的觀察後才能提供,那時他會高興見我。
八天以後,當我去拜訪他,他說明娜確實有精神上的疾病,但不至於發瘋——無論如何,在正確的治療和精神病院所提供的良好環境中是不會的,她須在此住到恢複精神的平衡為止。她現在非常神經質,非常不穩定。但她真正的危險是心髒病,病因可能幾年前即已種下。她可能伴著這個病直至年老,也可能突然而死。最重要的是必須避免心情的紊亂,而在住院以前她卻一直生活在心情的紊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