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以後,當赫茲太太進來時,我仍在持帽而立。她的眼睛疲倦,淚跡或仍未幹,而她的微笑則似乎隻是出於習慣。
“我丈夫在睡,親愛的朋友,”她一邊伸手給我一邊說,“他一點也沒有好轉的樣子。”
“更壞了?”
“對,熱度增高了,咳嗽的時候,腿部也痛,~邊發炎了。”
“神啊!你想不會有危險吧?”
我因恐懼而周身發冷,主要並非因那親愛的老人的生命垂危,而是因為我那牢固的觀念,認為他的健康跟我的愛情有關。
“天啊,”我想,“如果他終於要死,而我終於要失去明娜,怎麼辦!”
那自然不會猜疑這種意念的赫茲太太,把我的繚亂認做純粹出自對她丈夫的友愛與憂慮,她領情地看著我,回答道——
“這麼老又這麼弱的人生這種病,危險是有的。我必須做最壞的準備。”
她坐在沙發上,要我坐在她旁邊。
“我看得出你驚奇於我說得那麼平靜,那麼不避諱……或許這跟我的性格有關,但我也認為死別在年輕人看來比來日不多的人要可怕得多;懷念的日子不會太久。現在你心裏在想,‘如果我有失去明娜的危險,那我將何等不同,何等心碎——她的心一定是冷的吧。’”
我低下頭來,整個屋子似乎在旋轉。為什麼她會有這個想法?為什麼這樣的話會出自她的口唇,盡管我的原因十分不同,心中的秘密思想正是如此?是靈感?是預知?或許這表示我當把我的事情向她坦白。我無法決定。而說的則是言不由衷的話——
“當然不。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我不可能有這種想法!”
“看,你已經熱淚盈眶了!”她呼道,像母親似的拍我。她繼續說:“你是非常敏感的人——特別的敏感,但不要為此不好意思,至少對我這樣的女人不必;你會成為好丈夫。我怎麼會這樣想?因為你有這樣的想法是自然不過的。但如你跟明娜過了一輩子的婚姻生活,你們兩個都在愛中年老——因為人是可以這樣的,可以終生相伴而愛情不滅,請相信我——那你對死就有十分不同的看法。你會覺得那隻是暫時的分別,對,幾乎連暫時的都說不上……因為,我想你不是唯物論者吧,芬格?”
“唯物論者?不是,我不認為這個名稱可以用在我身上,但是——”
“但是關於來生,你有你的疑惑。也或許你還沒有想到過死,這你是完全對的。生命還有很長的時間給你,使你現在想不到這個……至於我,我一向希望是我合起我丈夫的眼睛。如果我死在他前麵,想到要丟下他過他的餘年,我會非常擔心。對於一個習慣了一輩子被照顧的老人來說,這是更糟的。我們女人比較知道如何照顧自己,何況我還有伊曼紐爾,謝謝天!”
“這是你充滿愛的優美心意,赫茲太太,但你們兩位當然都還會有很多歲月,而你的願望到最後還是會實現。”
“或許。明娜會立即回來嗎?”
“我不知道。”
“你還沒有得到信?”
我非常錯亂起來,想,我的困窘必然會讓她感到有事不對,但她笑起來。
“其實她才離開兩天,我就以為她該有信來!也許她已經知道你上次來看赫茲的情況吧?”
“不知道……我……其實還沒寫信給她。”
“怎麼會這樣?這不像你,芬格。”
那老婦人看著我,猶似她突然猜疑到明娜這次的旅行必有蹊蹺。而設若她自己的憂慮不是如此沉重地充塞了她的心,她必已察覺到我的繚亂幕後有隱憂,而迫使我坦白了。但現在,她那婦人的本能不幸被銼鈍了;她立即忘記了原先的意念,眼神越過我,歎息著。
“我今天晚上寫,我是特意等來過這裏之後再寫的。當然我會告訴她你說的話。但是你不打算親自寫信告訴她嗎?如果她能得到你的親筆信,她一定會立刻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