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畢竟這樣可能是最好的。……確實,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我們將有所不同,這會讓我們都十分痛苦。再者,我們現在做了這樣的決定也是更正確的,——我是說,看起來對斯提芬遜更公平些。”
“但假如他今天晚上來呢?”
“他說過嗎?”
“沒有,隻是我想他可能會來,也許隻是免得讓你單獨跟我相處。他很可能以為你會照常來此。”
“你的想法很對,無論如何我不會拱手讓他。如果他來,就派人去叫我,這麼近的距離我想你會找得到人送個信息……嗯,這是我的筆記本,我留下來。如果你叫人把它給我送去,那我就知道你叫我來。你要讓他知道是你叫我來的,讓他知道我並非不請自來……別了,我所愛的人……沒有人禁止我這樣叫你。”
我伸手給她,她渴切地緊握著,用驚恐而又詢問的笑容深深看入我的眼睛,她的臉靠得更近,或許未為她自己所意識。於是我把她拉到我的胸瞠擁吻良久,猶似互相將對方的生命吸入自己之內,安全而堅不可摧。最後,我感到她鬆脫了,我退後一步,臂仍舊挽住她的腰,才注意到她幾乎已無法站立,頭垂肩膀,發抖而呼吸困難。我小心地帶她走向小沙發,讓她滑坐其中,然後把靠墊放在她頭下。
我開門叫她母親,她立刻從廚房的幽暗中出現,當我告訴她明娜不舒服,她立刻去拿水。瞬即她又快又錯亂地衝回起居間,像平常那樣弓著腰,像戲台上的侏儒。她那驚慌的表情使她粗鄙的五官顯得更為怪異,而由於對明娜的深厚慈愛,使她呈現一種精神上的美。我既看到她照顧起那半昏迷的女兒,便匆匆離去,因為我確知我在身邊明娜便不可能有心靈的平靜。
6
我小屋中的書桌上放著兩封信,一封蓋著英格蘭郵戳,一封蓋著德國郵戳。兩封的手跡我都認得,我迅即打開我舅舅的。
他用慣常那種又簡短又公式化的語法寫道,由於工廠人事的變動,我最好在四個星期之內到達倫敦。因此我必須放棄工藝學院的課程和畢業考試的機會,但這對我的事業沒有妨害,我絕不可放棄這從事實際工作的好機會。幾日之內他將寄足夠的錢為我置裝及旅行之用。他要我當即回信,以便確知他的信已立刻遞交。這個通告,或寧說是命令,把我投入極為騷動的狀態。
顯然,如果發生最壞的情況,如果跟明娜的關係破裂,那麼,沒有比這個更符合願望的了——設若在這種情況之下還能有所謂願望。這個安排可以使我立即脫離這充滿痛苦聯想之地——甚至,如果我在這裏,還可能勢必有一段時候跟她相見。在新的環境我將必須用所有的精力投入工作。但我的心意自然不會留連在以如此痛苦的假定為基礎的願望上。另一方麵,如果她選擇的是我,則在她剛剛通過情感的危機,比任何時候更需要忠誠的支持之際離開她乃是最不合適的時刻,因為這時她需要不斷加強的向她肯定,她投注整個生命於其中的愛情,是不會放棄她的。把她獨自留下,甚至數年之久,什麼都沒有,隻有通信,和——一本丹麥字典!這是何等可怕的事!雖然我因獲得職位而有提早結婚的可能性,卻無法彌補此時分離的不幸感。
但是,我跟我舅父的關係是隻靠通信維持的,我對他可說毫無了解,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根本不敢想去改變他的決定;再者,在這要我給他回信的時刻,我跟他的這種關係卻使我無法把真情坦誠相告。
如果我受了致命傷,這是一帖英格蘭的橡皮膏藥,但如果我得勝,則它就變成了一道專橫的命令,使我不能享受我得勝的快樂。我比未看信時更覺鬱結。
屋外傾盆大雨,狹窄的街道如此遮擋屋內的光線,以致在拆第二封信的時候,我必須走到窗口。是我朋友伊曼紐爾·赫茲(他的名字是取用康德的)從萊比錫寄達的信。
他先祝賀我的訂婚(他求我原諒他祝賀略遲,因為“有很多事情”),然後說到他親愛的老父的病,他從母親給他的信中得知,但他怕他母親有所保留,以免驚擾他,然而他非常擔心,請我坦告實情。
自然我是太沉溺於自己的憂愁中,無法考慮到老赫茲的咳嗽有致命的危險了。因此,關於這方麵的詢問我便未加多少思索,卻用專家的深思來探究他的賀辭,並試著想象那是勉強說出的。誠摯的伊曼紐爾·赫茲成了我特別感興趣的對象。我記得明娜總是如何避免提及他,而昨晚斯提芬遜以他為例,以說明明娜的婚姻,雖然看似偶然,背後卻含藏著某些東西。一切都指向同一個方向,何況,在我覺得,認識明娜和愛明娜實際無法分開,因而我的假定越來越確定了。
那麼,他也激情過!——他又是如何度過去的?他絕不是可以隨便打發情感的人,但或許他的自製力勝於他的熱情,因此他的傷並未到達不可治愈的程度。新的環境和辛苦的工作必然也成了他的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