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德!”她喊著,站起來,牢牢地看入我眼睛,“你敢為我做選擇嗎?你有這個勇氣嗎?請正確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你的信心是否如此之強,以至可以問心無愧地這樣說:‘你的義務就是跟我走。你已經許下諾言,我不退還,因為我深信如果你不這樣做,你就完了。’……”
一陣歡喜的顫栗從全身通過,我突然看到我們的命運放到我自己的手上,隻要我抓住它就可得到。這個想法使我心中大慰,一時忘記了責任的嚴重性。但在我能回答之前,明娜已伸出手來,像要按住我的嘴一樣,用焦急懇求的口吻繼續說——
“但要記得,海拉德,雖然你得了一個愛你而你對她的愛又超乎她應得的份——是的,這個我知道——的妻子,她卻可能永遠不能使你快樂,因為她有一個內傷是她永遠不能完全治愈的,那內傷會殺了她。我將永不可能為我不忠於我的初戀而原諒自己……家庭的快樂將永不可能把他的影子驅除,因為是他喚起了我最初的意識,最初的思想,喚起我的獨立,我最好與最純的情感——我的生命與情感可以說是屬於他的。噢,他的影子在我曾是多麼珍貴——而現在,卻必定會像幽魂一樣指控我把這一切都給了另一個人,可是他本來卻在自信地等待我,為我們兩個,為我們的未來而工作!不,不,我永不會快樂,也永不會給你應得的快樂!”
我驚怖地站住,幾為這絕望的爆發而癡呆;我把眼睛從她臉上轉開,以便凝聚我紛亂的意念,企圖解開我心靈陷入的網罟。我十分明白,天性這樣純潔而忠誠的女孩必然會對斯提芬遜的行為抱著這般至為美好解釋。在他以席勒的悲歌所替代的信中,她卻已假定了他的忠誠,而在昨天我跟他會麵後,我已毫不懷疑他會利用他對明娜天性的了解,使她對兩年離別的時間產生最美麗、甚至如詩如畫的景象。我這方麵,卻是通過分析的鏡片來觀察的,因而一切浪漫的色彩均已剝落,並且我知道不久她也將清楚事實的真麵目,而那幽魂的威脅也因之並不若她想象的那般嚴重。然而不幸的是,即使“我”也不能完全確定情況必是如此,而且又不得不承認,由於我對斯提芬遜帶有非常自然的敵視,我對他做不公平的判斷並非不可能,而設若如此……
我仍在思疑,而最佳的時刻已經溜去。
“看吧,你猶豫,你不敢!”她叫道,“而你所要考慮的卻隻不過我你兩個。那個你會傷他至深的第三者,對你來說卻隻不過是個陌生人,對,甚至是你厭恨的人……那麼,你想想,要我做這樣的選擇是多麼可怕,因為我知道不論我轉向哪邊,我都必然會使我所愛的人不快樂。”
“正是這個使我難於站在你的立場來設想。我不了解這一點……你說你愛我,我感覺得到,我不懷疑,但同時你又表示你愛斯提芬遜。這在我是個難題。我不認為你現在對斯提芬遜所感到的是愛,我認為那隻是愛的回憶,然而回憶的力量太脆弱了,不足以在上麵建築婚姻生活,尤其是在新的熱情已經與舊的對立而起以後。”
明娜搖頭。
“你愛,真的愛兩個男人?不可能。”
“我不知道什麼叫可能或不可能,我的朋友,請想想你所知道的一切,然後,即使你不能相信,也承認我‘必得’愛他吧!我已經盡我的力量讓你明白他於我是多麼重要了。你知道在長期的分別中,我的愛是未變的,盡管,我相信他的情感已經改變。你會看到——實則你最先注意到我的就是這個——如何連一本可憐的小字典都能夠喂養我熱烈的回憶,教我學習他祖國的語言,懷著幻想,期望有一天可以用這種語言跟他說話……而我又如何在短短的幾個星期之內對他冷淡!設若我聽說過任何於他不利的消息,甚至他愛了別人也罷,但是我什麼也沒有聽過!而他呢,在更活躍、更複雜的社會圈中,比我受到的誘惑多得多,強得多,卻比我忠實地守著這份情感。噢,我是多麼卑鄙低下啊!如果他看不起我倒好!噢,我以前不敢這樣希望,但事實上那對我們每個人都好!可是,他不但沒有看不起我,卻親自來了,就像他一生的幸福全都由我決定似的——‘我’決定!可憐的我!那麼多的愛卻變成了人的痛苦之源,而本當是最大的幸福之源的。”
她轉頭,為壓製眼淚而掙紮。
“至親愛的明娜,”我扶住她發抖的肩膀說,“你是對的,這一切我本可預見,我也本該預見。現在我認為你對我的情感寧是熱忱的友情,而非愛情了。”
“為什麼?”她叫道,將滿含淚水的眼睛轉對我——“為什麼我不能愛你們兩個?或許愛的方式不同——你們兩個不同,而處境現在也很不同了。或許事實上我愛你最切——”
“噢,明娜!”
“而愛他最深。”她含混地加上這樣一句,垂下眼去。
我伸出去的雙臂落下來,像吃了一棒似地驚呆。現在我感覺到我的嫉妒心從最初就偷偷恐懼著的某種基本力量在起而攻擊我,粉碎我的希望,推翻我一切近乎勝利的成果。這基本力量是從愛情的初生之日即挾生身權以俱來的。然而明娜,刹那又以真誠的柔情將我擁抱。
“不要,不要相信我說的話,海拉德。我的神啊,我傷了你!我不是要這樣說的。它隻是這樣來到嘴邊,但所有的言詞不都是這樣誤傳我們的意思嗎?……也許根本不是這樣,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能了解了。我隻覺得你們兩個都屬於我的生命。我被撕向兩邊了。噢,我的神,我將變成什麼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