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跟明娜說過的,就是……這一點你可以看得出來,因而可以了解此事的嚴肅性……”我說著,開始舌結,因為我惱恨承認明娜和我已經討論過他插足的可能性,而他,則長飲一口啤酒,通過玻璃杯的蓋子偷偷地察看我,然後從他的唇須間非常自得地啜吸,猶似在說:“喲,我的朋友,你現在露出馬腳來了!那麼,你們已經討論過那可能性了!”

“嚴肅!噢,毫無疑問。”

“這等於說——我們兩個——總之,這跟你無幹!”我蠻橫的以此衝出困境,火爆地看著他。

“有關,有關,先生!你的道理不大通……無論如何,我十分清楚什麼原因把你們帶入歧途。當然你把‘草率婚姻’視為低俗的東西,但你忘了我並不苟同這種丹麥的偏見,即使它是世界性的偏見我也一樣。相反,整個說來,我認為所謂的‘草率婚姻’是最有幸福之可能性的婚姻,因為所謂婚姻,實則是個畸形產物一一我不想說是人類的天譴……在你們的情況中,草率婚姻當然是絕沒有的事;其中該有的是——原諒我這樣說——熱情,愛情,或隨你喜歡稱它為什麼。請不要誤會我!就你這方麵而言,我不懷疑有這些情感,我甚至還可以進一步承認:明娜對你也有情感,甚至——我不在乎這樣說——她愛你;不過問題是,這愛究竟怎麼解釋?”

“我想這最好留給她。”

“你做什麼夢!她根本沒有能力這樣做。我確信,由於她對我跟她的關係感到不確定,不滿足,因而想打破它,而這種打破的願望對這新的而突然的愛情做了不止一點點的貢獻。再者,我也懷疑由於你碰巧和至為微不足道的我同一國籍,因此使她在情感與印象的轉移上容易一些——”

明娜給斯提芬遜的第一封信上提到的話出現在我腦際,證明了他的話是對的。我眼睛下垂,因他詢問的眼神而惶惑。

“有利的環境與孤寂無疑也發揮了作用,當然,我也毫不懷疑你的許多優異與可愛的本質——”

“我們現在可以把這些無聊的話丟開嗎?”我爆發出來,頓足而起。“我很明白你的念頭,但幹我何事!我不認為你有任何權利自封為明娜的監護人。”

“而你認不認為又幹我何事?這根本不是問題的所在。我‘就是’有權盡我的可能阻止明娜去做那些將來悔之恨晚的事,至於我以前對明娜的行為,那正是我匆忙來此的原因,那甚至是我的義務——我不曉得你那嘲諷的笑是為的什麼。”

“我以為所謂‘義務’雲雲,隻是你不屑一顧的四海一同的偏見之一而已。”

“正好相反,這偏偏就是我看在眼裏的。但還有一個動機是對我影響更大的。那就是——我愛她——愛她!”

他也站了起來。兩人隔著小幾對站,怒目而視。我驀然覺得最自然、最得當不過的事是我們互相撲打,像老虎一樣,而不是繼續爭論,或繼續喝酒,而走的時候又互道晚安。這想法使我如此惱然於目前的狀況,以致我恢複了自製。“由於我們已經開始,就把這出鬧劇演到底吧。”我想。我把桌子向後一推,擺脫了使我感到桎梏與被圍的位置,開始在屋中踱步。我們的鄰居,正在用條頓族的熱情高歌。“DieWachtamRhein”。“那麼,你究竟耍什麼鬼?”我終於叫道,“也許你以為你可以使我放棄她?”

“噢,沒有,我不要求不可能的。”

“說得好!那麼,你終究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當然,正像紐倫堡人不能吊人一樣——要吊人,他們先得把他捉住。”

“我知道的是,我捉住了明娜,明娜也捉住了我。”

“這隻是口頭上的,而且也是過了時的老套。人是無法捉住另一個人,並擁有另一個人。你難道真的認為你的訂婚嚇得住我?好像我不能老早以前就跟她訂婚了似的。”

“你沒有,是因為你不智!”

“或許你對。但我仍有機會,而她也仍得在我們兩人之間做選擇。”

“她已經選了。”

“沒有,這個她沒有。在她以為我不會跟她結婚的假定下,她答應了你。你能確定在你向她求婚之前,她確知我愛她,並渴望跟她結婚,她還會接受你嗎?……好得很,她那假定是錯的,而如果你是個講求榮譽的人,你就不會因她在這種情況下所做的允諾而約束她。”

“如果她自己不把它視為約束,我是絕不會在任何狀態之下把她的允諾視為約束的。”

“噢,先生,這正是關鍵所在。我絕不懷疑明娜正好具有這些可敬的偏見——這些弱者女人的主要飾物。我說這個話是嚴肅的:我自己,對女人可能也有這些偏見,盡管如果沒有它們,生活會更輕易些。這些東西是過分的奢侈品,但我們又拿它有什麼辦法?現代人的性格裏就是包含著這些矛盾……所以,明娜極其可能把她這次的訂婚視為永久的約束。她不能完全算是有個性的人,但卻有忠誠的天性,因此,你不須強調你的權利,也不必訴諸她的恒心,就能夠使她那雖有些狹小但又可愛的義務感站在你一邊,不須拉緊韁繩,卻仍可握得牢靠,因為她自己不會把它解除。我要求你的,是你自己放手,請正確地了解我,我不是要你像你所說的‘放棄她’,而隻是不要利用這半合法的地位給你的特權。我以你為紳士而向你做此要求,並請了解,這不是為了我自己!當然,你巴不得我吊死才好!但為了明娜著想,你不可能希望她是在被迫之下屬於你的——而明娜給與婚諾的人也不可能是這樣的人——即使隻是‘內在的’壓迫也不行,因為這樣她必將因為不能屬於我而悔恨終生。如果你發覺到或隻是懷疑到她站在做這種傻事的邊緣,那你當然知道你的義務乃是不接受這種犧牲,而是,如有必要,去打開她的眼睛,還她她自己所不敢求取的自由。可能你已把我從她心中趕出,若此,則一切已定。但也可能她愛我們兩個,各有其不同的情感。若此,則她必須經過巨大的掙紮才能獲得結論;但她必須獨自奮鬥,而我們必不可去逼她,把她向相反的方向拖,而使她的戰鬥更為艱困……明娜必須在我們兩者之間做一選擇,因為她還‘沒有’做選擇,而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免除她這個重擔。但她必須自由選擇——我所要求的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