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發現一家開了門的咖啡屋。我在一角坐下,侍者過來,沒有待我開口,就建議我來一杯蘇打水。
“咖啡!”我斷然命令道。
但火還未生,因此我隻得等待。我有一種身在旅途的感覺,但不具一點樂趣,隻有住旅舍和匆匆趕晨間火車的急迫與疲困。旅行,對,離開這裏!正是明娜昨夜所提議的。而我則說服她放棄——現在,如果我們已經啟程,如果她已坐在我身邊,要馬車夫急急趕在火車站,則我豈不是可為之拋棄整個世界?去哪裏?噢,哪裏都好,隻要離開!
然而現在,即使我有錢,卻已不再可能。斯提芬遜以他的坦白確實已經將我癱瘓,盡管他可能並未猜疑到我們有遠走他鄉之議,卻可能正有要我癱瘓的意思。如我逃走,斯提芬遜會有所抱怨,而我厭惡如此。但實際阻止我逃走的卻不是我的自尊,而是我害怕以欺騙的方式取得我至珍貴的寶藏。比這更嚴重的是,我怕這樣會對明娜犯下不公之罪。在我這方麵來說,逃走意謂明娜在經過嚴肅的考慮後,喜歡斯提芬遜。真是如此,我們逃走——即使在她的同意下——又有什麼用呢?
假設日後證明逃走有欠考慮,如果日後她發現她錯估了她的情感,則那悔之已晚的悔恨又何堪忍受!不,我們必須留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麼事。然則內在仍蓄有一個聲音不斷地耳語:“去吧!她必然仍是願意去的。”
然後來到腦際的是這一天如何安排。最大的問題是我當盡早去跟她見麵嗎?
我的渴望與恐懼在催促我,但我的理性卻說:“為什麼這麼早就去打擾她呢?我會驚嚇到她,讓她心亂,而她需要盡可能清靜。再者,那會表示我自己腳步錯亂了,會讓我顯得神經質,甚至顯得不可信賴!如果我不去,很可能他會單獨跟她見麵,然而,這是我無論如何不能阻止的,因此,現在發生與以後發生都無不同……對,他們必須談談,可惡,我竟像要向他建議似的。好吧,我既不跟她逃走,就不必扮演百眼巨人的角色。”
我決定如常前往工藝學院,飯後再去見她。
5
當我走進那小起居間,明娜坐在開著的窗口。我立即從她看我的眼神中看出她已哭泣良久。
“他來看過你了?”我立刻問,同時握住她顫抖的雙手。
“嗯。”
她一隻手留在我手中,另一隻捏著手帕的手則緊緊地壓在胸下,就似在忍受胃痛。
“他對你說了什麼,親愛的明娜,昨天晚上他跟我見麵後,我就知道他會……他——畢竟——你昨天是對的,關於他來此的目的……不幸得很……盡管我這樣說或許是出於自私……”
我其實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卻使最常用的語句這時也已不聽指揮,僵硬地粘在喉上。我看著她變形了的臉,等候她說出一句話來。但她在緊握我一下之後,突然把手抽回,沉在椅子裏,痛哭起來,雙手捧麵。這摧肝裂肺的哀哭,這柔弱的女性之身在猛烈的哭泣中的撼動,使我如此憂淒,以致一切皆忘。我跪在她旁邊,緊緊抱住她,一再再叫她的名字,用一切傻話求她不要再哭,要為自己身子著想。不久,我的眼淚也像她一樣奔瀉出來。漸漸,那洪水似的爆發過去了,她遲緩的微笑,用她已被淚水濡濕的小手絹為我擦眼,她一邊溫柔地緊握我手,一邊數次輕聲對我說——
“我至親愛的朋友。”
“我是,明娜,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是……但是你一定不要想得那麼難過,聽到了嗎?你一定不要覺得不幸,因為你不會不幸……與其使你不幸,我寧可忍受一切,寧可失去你。而他也是一樣,這個我是再確定不過的。……我們一定要聰明點,你一定要壯起來……你一定完全不要為‘我’考慮……隻考慮你自己,什麼是於你最好的,那對我們也將是最好的。隻去做該做的事,順從你本性的指示,這是中心點……隻要你快樂,我們兩個都會因此滿意。”
“我——不,我是最後一個需要考慮的……噢,如果我能夠把你們兩個都舍掉而讓你們快樂,我真的認為——對,我可以確定——我能夠做這個犧牲,而不要讓你們非得有一個失望不行……可是現在,我把我的手給一個,就非得從另一個那裏撤回不可;那我怎麼可能快樂呢?這完全不可能的。”
“對,我至為親愛的,這是惟一的問題。我知道一開始你會覺得非常不快樂,因為你非得傷害我們之中的一個不可,但有的是時間可以讓快樂重臨,有你整個的一生。……當你選擇了最好的,你會漸漸感到滿足,而那沒有得到權利稱你為他的——他會及時認可那不可避免的事。可是如果你選擇錯誤,你會虧待你的情感,而這樣會使我們三人都落入不幸。”
“好可怕!非要做這樣的選擇!如果有人可以為我做選擇就好了!如果有一個義務存在,對我說:‘你必須這樣做,否則就會做錯!’就好了……但是,不論我怎麼決定都是做錯,因為我已經做錯了,而且還會繼續錯下去。”
“不,不!你一定不要向這樣的想法投降!不要再把這些疑慮加進已經很複雜的事情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