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不抽。”我說,但實際我非常渴望用煙草鎮定一下我的神經:但我的煙草袋是空的,也不想從他接受任何東西,都使我感到厭惡。
“你有原則,”他一邊點煙鬥一邊說,“不過,原則是和旅行袋一樣,不能拖得太多……譬如說,藝術也有原則……然而我們來這裏要談的不是這個。”
“正對。我想該是開門見山的時候了,”我快快地說,“我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嗎?”
斯提芬遜表情特別地笑一笑。
“我敢說有,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嗯!在台地上我說我是來畫畫的。”
“這不會讓我覺得驚奇,因為你是畫家。”
“不錯……我也要畫,但這次來,不是為了這個……明娜向我提到你跟他訂婚的兩封信,使我來的。”
“我不懂它們怎麼會讓你到德勒斯登來。”
“或許在你知道了我跟明娜的聯係是什麼性質的時候,你就能懂了。”
“你們密切的關係的所有細節我都清楚,但這使你的出現更不可解。”
“並不!我倒覺得你理當明白她突然跟另一個人訂婚的消息必然會令我極為吃驚,而我——”
“吃驚?為什麼?我認為你該早有準備,你當歡迎這個消息。你以前跟她調情,不幸也並非不成功;你盡管未能讓她做你的情婦,卻自信贏得了她的愛情——”
“芬格先生,這是何等的責備!我必須斷然反對你話中的含意——”
“對不起,但你定然相信,在你與明娜的話之間,我相信明娜的。由於你未能有足夠的道德勇氣承當訂婚所蘊含的責任——”
“訂婚?這是最壞的一著。我的好芬格先生,你還太年輕,也很可能還太丹麥化,以至於還會把玩著我們那種訂婚四五六年的把戲。我可是不喜歡。為了明娜,我可以做超乎這個的事,但這種荒唐的事我卻是不做的——做一個標準的丹麥未婚夫,不,我不做——”
“好得很,這麼說,你畢竟還是有你的原則了。不過,很可惜的是,德國人對訂婚的看法也和丹麥人一樣,因而她那德國的心與德國的領會力或許就無法充分領會這些動機。最遺憾的還是你並沒有把你對此事的看法告訴她,因而她一直以為你跟她之間不會有任何約束。”
“這完全對……當然我希望她有完全的自由——”
“而你有你的自由,尤其是你的。”
“你這是指什麼?”
“無疑你善用你的自由,事實上,我就聽說某位相當‘富有’的女士曾激起你結婚的願望。”
斯提芬遜訕訕地笑出來。
“哥本哈根的長舌婦美譽果然名不虛傳,竟然遠至薩克森。我可以想象你必沒有剝奪明娜聽這段花邊新聞的樂趣。”
“你愛怎麼想都可以,那不是我的事!不過,請允許我提醒你,明娜運用了她的自由固然讓你吃驚惱怒,你自己卻並不怎麼前後一致。”
話題的這種轉變顯然讓斯提芬遜極為惱忿,但他把即將衝口而出的話壓製下去。有幾分鍾的時間他眉頭緊皺地看著天花板,深深地呼吸並歎氣。“這是什麼意思?”我想。彈子房的人聲益為囂鬧,那粗啞的歌手用感傷的顫音拖得長長地唱道:“GuteNacht,.Elumeinhe—rz—igesKind,”有幾個人連聲加入,用又長又不協合的聲音同聲號叫“herz”這個音節。斯提芬遜微笑,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著我。
“你不了解我。”他的大舌頭音帶上了一絲溫和甚至甜柔的音色。“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我明白,她隻是運用她的自由,而這個不當讓我惱怒。但問題不在這裏!我一點也不是覺得被虧待——一點也不!如果我聽說她訂婚的是一個她已認識了許久的年輕人,她又跟他的家人有過了聯係,而男方又處在能夠不久就跟她結婚的環境,譬如說,是那位她常去造訪的猶太人的兒子——他的姓氏我一時想不起來——”
“我想你說的是赫茲?”
彈子房傳來嘲弄的合唱聲——“赫茲克坎德。”
“對,是赫茲,當然她可以嫁他,為什麼不行?不是很精彩的人物,但很踏實。好,如果是這樣,我就退讓,一言不發地棄權。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須征求我的同意。”他又帶著相當的嘲諷說。
“你最後這段話我認為很正確,是不是它也可以適用目前的情況?”
“不很適用。你隻需把自己處在我的立場想想。明娜與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分開,但我們都明白我們不止是朋友,盡管實際上沒有任何約束,卻互相同意不失聯絡。因此我們相當有規律地維持了一年半的通信,這事你或許知道了。不錯,我沒有很‘情感化’,而若說我們的朋友有點這樣的傾向,則我們兩方也總沒有用情感的傾瀉或甜蜜的保證來淹沒對方。不過,幸運的是還有所謂‘讀字裏行間之意’的藝術,而憑這個藝術我可以不吹噓地向你保證,兩三個月以前我接到的一些信是由一位愛著我的人寫的。”
那小小的、明娜心愛的丹麥字典,在我心裏出現,我不敢反駁他的話。
“可是我突然接到一封她要跟一個年輕人訂婚的信,而這個人她才認識三個星期,又——原諒我這樣說——不能於最近跟她結婚,提供她家的安全與舒適。原諒我,我必須再說一遍——觸及你的經濟情況,在我是極其痛苦的事——我知道,不能在最近的將來維持一個家,或供給它寬裕的生活,這想法的本身已足夠讓人屈辱,何況由別人說出,但是我認為這一點極關重要,因為這表示她想到的不是草率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