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咒詛一切書信和郵局。

2

傑格曼太太為我們開門,神情頗為驚慌。她把明娜拉到走廊的暗處,低聲耳語,當我關上起居間的門時,聽到明娜這樣說——

“對,對,我們也碰見他了。”

“噢,天啊!”明娜的母親用她愚蠢的聲音驚歎道。

這並沒有讓我的心情好轉,我繼續在屋裏走來走去,不自覺地向那張漁村油畫中斯提芬遜的alterego揮著拳頭。門打開的時候,我才察覺自己這個動作,把手收回,塞入口袋。

明娜疲憊地躺進小沙發裏。

“他要把我怎樣?”她擔憂地驚歎道。

“你?但他是來畫畫的。”

她搖頭。

“他要娶我,這是他來的目的。”

“真是荒唐的想法!你怎麼會相信這個?”

“你自己也有這種想法。”她說,詢問地看著我。

“也許閃過一下子。在特殊的情況下,人有時候就會有奇怪的念頭。不過,實際上並沒有理由——”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怎麼對我說話?——‘不論你的新家在什麼地方,’這話再清楚不過,我太了解他說話的方式了。”

“但那也太妄膽了吧!正在我們剛剛訂婚的時候!哼,如果我們已經結婚兩年,恐怕還會有人來,以為他還有希望呢!”

“不羞!說這話真是肮髒,你無權這樣說他。”

“你護著他!”

“這奇怪嗎?你自己很明白都是你不公平,再說,你應當記得,你對他表示那麼低俗的意見時,讓我難過。因為畢竟我以前曾經在乎過他,當然,現在還是……你今天下午態度一直不好,從頭到尾都在想辦法刺他,我很緊張,我本來已經夠難堪了,你一點也沒有幫我減輕。”

“你對,明娜!原諒我。我自己也感覺到了,但你一定能夠了解——在這樣的心情與處境下。”

“這證明你怕他。你像我一樣害怕,一直,不隻是你說的閃過一下。”

“沒有,我沒有。它隻表示了我在這個人的麵前覺得惱忿——這個擁有你的往日的人。為此我當然恨他。”

“正是,他擁有我的往日,以及其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而這使他覺得對我有權,而或許他也真有。”

“明娜,你在說什麼?”

“噢,我已經完全不知所雲了。”

“你不知道你是我的,而我是你的嗎?”

她緩緩地點頭,卻直看前方,雙唇緊閉。

“而你愛我,你不知道這個了嗎。”

“對,我愛,這個我知道。”

“那就再無可疑,即使是跟他之間的關係。他對你有足夠的了解,確信你不會締結草率婚姻,而我,他也知道既非公爵又非富翁。”

我久久同她說著撫慰的話,兩人互挽,坐在小沙發上。屋內很黑,我幾乎看不到她。她殊少回答,而我懷疑她是否真正在聽。或者她的心思已全然遠揚。突然她緊握我的手說——

“我們走,海拉德!立刻,明天。”

“走?去哪裏?”

“到山裏,到礦山,到木山——什麼地方都好!”她用那隨時準備流露出來的自然歡悅笑出來。

“好,但是,明娜,這是明智之舉嗎?”

“我敢做。我全都想過了——我沒有可以顧慮的親戚。我是自己的主人,而我敢做。”

“這當然非常好,在情況必需之下,我讚成你不顧——不顧這類觀念與禮俗,但是我想在目前的情況下你應當了解你的名譽在我來說是世上最貴重的東西,而我還看不出有這個必要。”

“必要,必要!”她決然地、幾乎暴烈地說。然後她雙唇湊近我耳朵,用最動人的聲音說:“讓我們走,說‘好’!”

“好嘛,最親愛的——”

“好?”

“這是說,假設我們真的明天動身——”

“對,對,那又怎樣?”

“我幾乎分文莫名,我也不知道,在這樣急迫的通知下——我這裏認識的人很少,隻有赫茲可以——”

“不行,看在老天的份上!赫茲!他們會怎麼說?我還沒有讓他們有過心理準備呢!我會多麼難堪!”

“對了,你明白了,這是個重要的步驟,必須徹底考慮,匆忙一步可能要痛苦很久。”

事情轉向我歡迎的方向。我繼續說著安撫她的話,正以為已經帶她遠離了那個念頭,她卻突然說——

“如果我們有錢,我還是會做……錢竟有那麼大力量,真是可怕!”

這時她母親端著燈進來,明娜臉上的驚恐令我駭異;那驚恐或許是因突來的眩目光亮而誇張了。她似乎被迫要注視那無可避免的命運,而我則有一種迫在眉梢的危險感!盡管我無法想象究竟會有什麼,因為可憐的明娜無論因接待斯提芬遜,聽他無理的責備與無結果的表示會多麼苦痛,那終究是會克服的事,而整個事情在我覺得並無任何曖昧之處。

我並沒有把我秘密的預感說出,但更因如此,才讓這些顯得合理的推論表達出來。明娜似乎同意我的說法。

由於我們說的是丹麥話,那老婦人自覺多餘,正想不聲不響地出去,明娜卻求她留下,開始用薩克森方言與德勒斯登俚語跟她又說又笑,她用這種好玩的語言說笑得如此快活,以致我不久就忘記了我們的沮喪,而她母親則笑得終至淚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