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出來,到陽台上。溫和的夏日空氣令人清新。美麗的廣場,由巨大的建築圍繞,靜靜臥於足下,空寂無人,而易北河橋則人潮蜂擁。長滿樹木的高地沐浴在陽光中,看似很近。一陣無盡的幸福與豐富之感溢滿我心。

“你在歎息!”依在我身上的明娜說。

“隻因我太快樂了,超乎我應得的部分。”我回答,“你可知道,我向你求婚可能是由於我的冒昧?”

她帶著疑問的微笑看我。

“由於我那時還不完全了解你,我理當等待,等到像我現在這樣對你了解。我天天都發現新的寶藏。我越來越富有了。”

明娜未發一言,隻把我的胳膊緊緊抱在懷中。

6

現在,赫茲夫婦回來了。我們輪流去拜訪過他們,接著,他們要我們依照萊丹的慣例一同去喝午後咖啡。那老人晚上必須靜息。咳嗽與胸痛不停地折磨他,他隻能日中起床,而即使這個,也不是由於他比較好受,而是由於他不肯投降。醫生則希望他整天躺在床上。

赫茲太太極為擔憂,認為一兩個星期之後再見我們較好,但那老人不聽:“可是為什麼呢?是不是為了我?就像我什麼人也不能見似的!當然他們明天要來,如果我累了,我會叫他們回去。因為我最近晚上累得比較早。”他這樣對我解釋。

這樣,在我們聽過“瓦爾克莉艾”之後的第二天四點鍾,我們就前往舊城的中心,在那裏,你仍有福氣看到古老的洛可可房屋和巴洛克風格的小宮殿。洛可可建築屋頂不規則,而裝飾物則呈螺貝形。巴洛克風格的建築,半露柱的正麵鈽以圓雕飾,圓雕飾中則可以看到馬爾斯或雅典娜的雕像,戴著頭盔和長假發。這些優美的建築之間,則是較為平凡的房屋,風格不確定,但徹底屬於德國性格,它們安適的凸窗沿街形成成列的櫥子,在街角的地方則構成六角體,以優美的倒立圓錐自下收束,像鳳梨的皮,頂端則結為大球。有些這類的房子裝飾以灰泥粉刷的花環,或用石頭雕成的幕幃,從窗上掛下,有時你還會見到裝飾著如此粗壯的天使的中楣,上麵又塗了如此厚重的漆,以致你初看之下以為是白菜,蘋果和大樹枝。

那對老夫婦就住在四街相遇的這樣一棟街角的房子裏。鄉村的貨車,火車站的貨車以及種種車輛都在這裏整日穿梭,而顯然就是這繁忙的交通使這位哥尼斯堡的老商人選中了此地,他寧住這裏,而不要雖清新但沉悶的地方。

咖啡桌擺在赫茲的書房,他喜歡此處,而少去起居間,他常叫他太太拿著毛線到這間編織。房間大小中等,家具係桃花心木,沒有舒適的椅子,一張扶手椅係從起居間搬來。

一張普通的、有八隻細腿的寫字台依牆而立,並排的尚有一張煙草桌,一個書架;正對麵,是一張與康德的畫像裏同樣的書桌(那張古老的彩色印刷已經又掛回寫字台上方的老地方了)。書桌的兩邊各有一張名貴的油畫,係年輕時代的貝多芬和弗德列大帝,大小如真人一般。書桌的上方則掛著幾幅金屬版的影印繪畫,然而,除了金屬的亮點以外,卻分辨不出任何形象。

在書櫥的玻璃門後,並沒有任何特別奪目的封皮,隻有皮麵的,或又破又髒的硬紙麵的,但其中所藏的卻都是原始版本,中央的一層則是許多歌德的著作以及席勒的全部作品,從“祖特改革版”的“強盜”——章首用直立的獅子做花飾,並有銘文“Intirannos”——到威廉泰爾”——其中有席勒親自寫的獻詞。我們把幾本拿出來看,不是為了好奇,因為這不是我們第一次打開這個書櫥,而是因為我們知道這樣做總是讓那老人高興。

明娜也獲準打開一個鎖著的抽屜,顯出了最珍貴的寶藏——是席勒送給康德的鼻煙盒,相當大,圓柱形,盒蓋上仿畫著葛拉夫為席勒所作的畫像。鑲製優美。赫茲發現這幅畫跟至為微不足道的我有相似之處——尤其是長頸和長鼻,這個發現使明娜如此高興,以致吻起他來。

雨開始落下,屋內突然暗如黃昏。燃燒在銅鍋周圍的酒精藍焰照在老人的白須上,當他說話的時候,則照著他濡濕的下唇,他說得慢,微帶大舌音,因咳嗽而時時間斷。他說起在裏加的故事,他曾在那裏學過兩三年買賣。在證券交易所中有一個老規矩,破產者須坐在一把懺悔凳上,同時敲喪鍾,以作為精神上的刑罰。

“這種老規矩可能好笑,又聽起來野蠻,”他說,“但也許其中有它的好處。摩西斯·梅葉不得不止付他的款項那滅,我記得多麼清楚啊。他是兩個最有錢的猶太商業機構的首腦,由於跟吳爾夫對立而毀了自己——他們兩個一向是對頭。交易所鬧聲喧天,有些是惡意的,但猶太人則心情都極為沉重。‘吳爾夫會來嗎?’到處有人問,但大部分認為他畢竟不會來親見他的敵人受這種屈辱。鍾敲十二點,是儀式舉行的時候了,主席正要敲鍾,吳爾夫的四輪馬車則隆然趕到,他衝進大廳,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鍾不敲,梅葉不坐破產椅。’終於在最後一刻,必定在經過猛烈掙紮後,他決心支持他的敵人,給他必要的款項,以阻止猶太會眾受到屈辱。兩個老人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