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處都有既舒適又自在的氣氛。樓下一個打開的窗子裏,一個年輕的婦人在哺乳;街對麵,陽光中的二樓窗口,一個著襯衫的男人在抽煙鬥,看著鄰居的屋頂,因為那屋脊上有一隻小心翼翼走路的白貓。一個衣裝考究的、看起來像學生的人,從我們身邊走過,杯子裏端著冒泡的啤酒,這是他從街角的酒店買來的。

房前遊戲的孩子們跟明娜打招呼,一個三四歲、卷發、滿臉笑渦的頑皮小女孩飛跑過來,她的裸腿彎得像刀似的;她一直在旁邊逗鬧著,直至明娜把她趕入一條小巷,把她捉住。

大一點的孩子們的注視則不那般悅人。一個個子高、沒帶帽子、襪子髒、拖鞋破的女孩一直不停在明娜後麵喊:“他是誰?”一個鞋匠的兒子走在路中央,讓我吃驚的吹著“仲夏夜之夢”中的演員進行曲的口哨;他必然覺得我有點什麼地方像猶太人,因為他突然不吹口哨,在我後麵喊“Itzig”。有時候,所有的聲音都被巨大的篷車掩過,琵琶桶狀的帆布篷頂左右擺動,幾乎高達二樓窗口;兩匹粗頸厚臀笨重的馬,用緩慢的、半睡眠的步子拖著前進。同時搖著韁繩上和馬鬃上閃亮的銅飾;鏈子克朗響,輪子發支嘎聲,在沉重的壓力下,路上的石子也發出呻吟,致令人想塞起耳朵。於我,這都並非新鮮,但有明娜為伴,它們都含蘊了不同的、親切的意義,因為連最小的細節我都用愛來聆聽著,因為這些跟明娜那麼接近,自她見時即是她生長的環境,即構成了她的印象的一部分。這舊城的安適突然被鑄幣街切斷了;這條街是住宅區的現代動脈,脈動著車輛,衣裝悅目的群眾和漂亮的店鋪。我們從此走入寬闊的新街道,其中除了一些孤獨的行人和緩行的出租馬車外,幾乎是空寂的。陽台上成行的花在灰色的牆壁襯托下亮麗地開放。幾乎沒有店鋪;每隔一兩家門口上就寫著“膳宿公寓”或“Hotelgami”。這不合我們口味;我們要去的是別墅區,以便去“獵房子”;我們很想采取最短的捷徑,隻是長方形的街區怎麼走長度都一樣。

不久我們就走到細石子路的楓林小巷,這裏有黑色的刺槐,銀色的白楊,透明的樺樹梢,以及法國梧桐、酸橙和銅葉山毛棒的葉子織成的巨大圓頂,還有種種稀有的喬木和灌木高聳在欄杆、樹籬與矮牆之上。雕像不時在花叢與樹影間露出白色的肢體。泉水在沃綠的枝葉間撥濺。別墅一棟過去又是一棟,將宮殿的堂皇與鄉野的純樸糅合為一,而灰黃色沙岩的精美正麵猶然閃耀著晶亮的沙粒。巨大的玻璃窗開著的地方,乳色的網狀外簾溫柔拂動,而幽暗的窗內則隱約可見玻璃的枝形燈架在透著晶光,或金色框架的邊緣在幽然發亮。

在一處由多利克式的柱子、龐貝式的彩繪牆和卡塞特式的天花板構成的涼廊中,有人在喝咖啡。一座雙之字形、圍繞著觀花植物的樓梯下,一個苗條女士臂挽騎裝,由一位著青銅色天鵝絨的衛士在護送。有篷的車道在靠房子的一邊形成優美的走廊,係仿戴斯蒂別墅之作;車道上一輛四輪馬車在等待,兩匹栗色馬急躁地跳躍,用前蹄刨紅色礫石。

這種有篷的車道特別讓我們喜歡,而鐵和玻璃的建築則無論如何不會讓我們滿足。我們決定,當這些奢侈的計劃得以實現的時候,我們一定要有一輛馬車。成對的栗色馬非常討我們喜歡;但同時我們也十分喜歡一對黑的。自然,別墅的格式讓我們做了許多考慮,而我們的喜好相投,共同偏好不過分富麗的文藝複興時代建築。在公園的轉角處我們終於見到了一棟理想的。那是一棟相當大而厚重的建築,表現著真正的貴族式的單純,毫無輕薄矯作之氣,各方麵的比例都莊嚴高貴;幾乎係是出自桑波或他最得意的門生之手。

“就是這棟,我們的別墅!”明娜立刻叫道。為這空中樓閣,她歡快地大笑,但我卻已十分認真考慮。畢竟,為什麼是不可能的呢?我所獻身的藝術並非不能賺錢的一行;再者,我有富裕的親戚,可能會有所繼承。而且,在努力工作一生之後,為什麼不能在這裏過富裕的退休生活呢?我年輕的勇氣似乎含藏著無限的力量。由於我知道自己擁有年輕人所擁有的一切,我的意念與夢想使轉向成年人的目標:積極工作的輝煌成就。明娜的懷疑幾乎使我感到受傷,因為那是對我的能力的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