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會消失,我親愛的!我會想辦法讓你身體壯起來,而當你的彈奏讓我快樂的時候,你也就會高興了。我是個知思的聽眾,即使你永遠不會彈得比現在更好,我都會高興,而將來你也能夠獻身於音樂。”
我的話似乎並未讓她寬懷。她把燈放到桌上,坐在我原先坐的椅子裏,一手托腮。
“我可以感覺到它在腦子裏,在那裏拉,在那裏錘。”她笑出聲,就像突然得自靈感似的。“你知道嗎,有一天如果我想把我這點小理智趕走,我想我就可以用鋼琴把它彈掉。”
“什麼想法!”
“真的,這也是一種自殺的方式。這是弗郎茲·摩爾式的,‘借心殺身’,他說的。”
“明娜,你一定不要說這樣的話,這是很不好玩的玩笑。”
“至少是‘實際的玩笑’——如果付諸實行的話。但其實我們不知道生活裏需要什麼把戲。‘要把把戲耍,你得是個發明家。’”她背誦一個當時著名的演員的話,表情則帶著滑稽的模仿。“你在皇家戲院看過他嗎?他多麼矯揉造作啊!惡!……”她擺出弗郎茲.摩爾在第二幕開頭地姿態,把一個混混兒的臉戲模仿得如此之好笑,以至我不自禁地哈哈起來。受到這喝彩的鼓勵,她開始模仿那演員為沉思的獨自所發明的戲:提問題,然後用兩個不同的聲音回答,一是假高音,一是深沉的、口技的低音。她先學前者,再學後者。“我要製造的是什麼情緒?憤怒?——這匹餓狼太易於飽足。憂慮?——這條蟲子咬得太慢。悲傷?——這毒蛇爬得太懶。恐懼?——‘希望’會摧毀它的力量。什麼!人的劊子手隻有這些?死亡的軍旅就此告罄?不可能!對!哈!‘音樂’!有什麼是音樂所不能?它可以令頑石點頭,難道它殺不了一個明娜?”
她快活地大笑,擁抱我。
“我一向很調皮,海拉德,你為了我的音樂,這麼好聽的謝我真是太好了,你這親愛甜蜜的朋友!但是,盡管我剛才胡說八道,我真是珍惜你的讚賞。我胡說八道是因為音樂往往太使我痛苦。能夠做個藝術家,能夠讓人因自己那麼感動的東西而愛而讚歎,我總覺得太美了。但是我答應做你的好妻子!不要在意我前麵說的話;隻要你跟我在一起、照顧我,我就不會用那甜蜜的毒藥來毀滅自己。但是,海拉德,如果有一天你對別人比對我——”
我用吻封起她的唇——確實不算合邏輯的論證,但在目前的情況,或許比任何論證都更有力。
她母親端著茶與白麵包,還有塗麵包的蜂蜜與新鮮奶油進來。吃完以後,她坐到屋角一張古怪的直背三角形扶手椅中。這原是一張沙發的一端,現在這沙發的幾部分散置屋中各處。幾分鍾之內,老婦人已經熟睡。
明娜在旅行之後也已疲倦,當五鬥櫃上那有雪花石膏柱怪模怪樣的座鍾噝噝了老半天終於下定決心敲了四下,並引起鋼琴共鳴的時候,我們才注意到已是晚上十點了,我堅持她該上床。
明娜沒有叫醒她母親,自己拿燈送我出門。她俯身在樓梯,強烈的燈光照著她微笑的臉,我則沿陡峭的螺旋梯而下,眼不離她,用她的話說,“下巴貼在背上”,讓她十分驚訝。
下了樓,我站了良久,送吻給她,直至她開始罵我,而由於這也無用,她就開始做許多鬼臉,做出許多像威廉·布希可怕的諷刺畫的樣子來,致使我終於大笑而逃。
3
第二天,明娜把她要寄給斯提芬遜的信抄了一份給我看。
我們一同在涼亭看信,因為她一個“根本不該那個樣子的”姨媽來了,明娜盡可能不讓我們兩個跟她為伴。
那封信平服了我的情感,因為它似乎以很適當的方式使一切誤解結束。信中既無怨言亦無任何感傷,同時也出乎我意料的尊嚴與平靜。
在萊丹,我有時盼望著跟明娜在她自己美麗的本城散步,於是我現在求她不要耽誤了。
我們穿過幾條相當平凡的街巷,每條都大致相似,全麵用石板鋪起的人行道,既無水溝,又無地窖梯,使我這個丹麥人所得的印象比意料中的這類區城要幹淨。二層的房屋隻有在灰或黃的色度中略有變化;但時而會有一座屋頂寬廣下沉的低矮建築,屋頂下方有許多真正薩克森式的花格窗向下窺望;窗子呈半閉的眼形,而連成一線看來,則使瓦片屋頂形如長條波浪。這些低矮建築是舊農場裏的住房,證明不很久以前這一帶還是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