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預先顧念到這個,否則應該把抽屜裏的東西搬到平常有人住的房間,再者,那閣樓上還有許多書架和箱子盒子,讓赫茲無法安心,他翻翻找找又找到了一兩件東西,卡爾·奧格斯特和艾絲莉亞女公爵的便條;魏蘭和赫德的幾本最早版本的書,上麵還有獻詞、戲目等等。有幾樣他設法買下來了。日落之前不久,當我們回到屋中,他極為歡喜地給我們看。但是,他的言談雖然這般歡悅,卻不時被咳嗽打斷,每當如此,我們就不能不覺得他買這幾樣東西花的代價太大了。

當我們比通常略早告辭以後,明娜的擔憂便形於顏色。

“赫茲身體弱,他受不了寒。”

“可能,可是也沒有理由做最壞的設想。”

“嗯,我就是這樣,海拉德!你天生樂觀的性情會被我折騰壞。我總是預先東猜西想,可是這一點也不能幫我減少麻煩。你看我,我現在就像那親愛的老人已經過世了似的。”

“那確定會是難當的打擊,不僅對他的好太太,而且對我的好友伊曼紐爾也是。我從沒有看過父子之間像他們這麼親密的。這使我想到古代的族長。”

“太好了!我一定也會為此感動,因為跟我家裏的情形太不相同了。”

“你不喜歡伊曼紐爾嗎?他真是個很不錯的人。”

“對,真的——很不錯——”

我突然察覺,她從沒有提過赫茲的兒子,而讓我吃驚的是,“他”也從來沒有提過明娜,而我到他家去的時候也從沒有見過她。很可能在那個時期她到他們家次數較少,或在固定的時間才去。其實,我跟伊曼紐爾也是在去年年底,他去萊比錫之前不久交往才趨於密切。

我倒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但明娜卻已把它置於一旁。

“對了,回到城裏,你可以去看看我母親——我已經寫信給她。記住——不要用太嚴格的尺度去衡量她。”

“可是,最親愛的,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好吧好吧,我是怕你抱著過分的期望。不過她也總有一兩個不錯的地方,她傷人都不是有意的,再者,她也那麼喜歡我——真的喜歡。”

“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海拉德,你知道嗎?有一件事讓我高興。”

“哪一樣?”

“但你一定不會高興,那不是我的好處,而是我的極端自私。你可知道,你父母不在,我多麼高興?”

“噢,為什麼?他們會那麼喜歡你的。”

“不會不會,”她叫道,幾乎是驚恐的,“不可能的,他們盼望的可能是和我完全不同的媳婦,而他們可能是對的,但除了你,沒有一個人有權要我——如果你還滿意我的話。”

“我心愛的妻子!你哭了!”我叫起來,因為我的唇吻到她臉上的淚。

“不要緊!聽起來好甜,再說一遍!”

“我的妻子!”

在這小村裏我們已經來回踱步了不止一次,夜已漆黑。

山穀兩邊散落的窗子發出的燈光,給人的安適感甚於明亮感。在高地與岩石的幽影之上,是閃爍的群星,時而流星劃過。除了我們的腳步聲之外,隻能聽到石間的小溪淙淙,溪邊的垂柳偶爾搖曳,猶如巨大的獸類。

當我們第三度走近齊德利茲別墅的燈光時,我們腳步漸漸慢下來。

“你在歎氣?”最後當我們不甘願而又不得不停步的時候,明娜說。

“我覺得有點像預感似的東西,自己也無法控製。離開萊丹,我感到悲傷——我想,我是在懼怕某種東西。”

“我們在這裏是那麼快樂。但我們要回去的是我親愛的本城,我也在期望著我們在那裏的散步。”

“正是這個。我們的愛情正像一棵植物,在此地生長,而現在不得不被移植了。”

明娜笑出來:自製的,得體的笑。

“不對,隻是搬過去。因為這是根在心裏的植物,不是在任何特定地點的。”

在長長的擁抱之後,她從我懷裏溜出去,消失在黑暗中,我聽著礫石小徑上散鋪的小樹枝在她足下的碎裂聲。突然那聲音停止了。

“晚安,愛人!”她清越的聲音這樣發出,近得驚人。

“晚安,小靈魂!”

那足音又響,但這次卻已遠去,而遠處猶然再次發出那清音——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