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漸疏,蘚苔覆蓋的巨石間有叢叢矮灌。我們走的那條路現在已變為窄徑,由於小女孩們爬在灌叢之間,我們就停了下來。明娜脫帽,仰臥,看著穹蒼。突然她大笑出來。

“怎麼?”

她半坐起來,一隻胳膊撐地,說——

“你記不記得,海拉德,外城山有些——我想,叫做‘芬’吧——山羊腿,胖嘟嘟,你知道,還有小尾巴的?”

“嗯,怎麼?”

“我突然想到,如果這樣一個小東西現在跳著蹦著過來,那多麼逗人啊。我會把他放在膝蓋上,拍拍他。”

“嗯,我倒很想看看。你真妙!”

“‘我’妙?”她特別把這個“我”加了一點喜劇性的強調。

正在這時,一個活的東西在灌木叢中蹦跳,最小的女孩嚇得尖叫,而一隻好性情的短毛大獵犬探出頭來,長舌頭掛在幹渴的嘴側。下一刻便出現了一個滿臉胡子的森林看守人,肩上扛著槍。他在小徑上我們前方數步站住,打量我們,眼色極為陰沉。他寬闊的胸膛中一定沒有人性的情感,因為他竟然能夠對明娜如此吼叫,以致她本來舉起要理頭發與戴帽子的半裸的手臂突然把自己的短上衣抓得緊緊的。不折不扣的森林妖怪!

“你們在這裏幹什麼?”他厲聲地問,“這不是給遊客走的路。”

“你一定得原諒我們,路口並沒有貼著‘越界者處死’的告示牌。”

“你自己就看不出來這隻是一條林業道路?……莫名其妙!公用的小徑到處都是。”

“那就連公用的小徑一步都不能越是不是?也太過分了!”我吼著,也開始惱火起來。

“不行,不能越!”他尖叫,漲紅的臉呈現極端的憤怒。

“我們真的是不知道,不然不會到這裏來。”明娜有禮但堅決地說,“但我不認為我們破壞了你任何東西。”

“那麼,就不算你們的錯了,”他咕噥道,火氣略減,“再過去幾步有很多像釘子一樣大的樅樹苗,小孩們踩上去都不會知道。我想,你們也是一樣,總有些事情是擔心的。”由於他惱怒自己竟被安撫得做起解釋來,便又補上一句,“好啦,現在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吹口哨叫狗,不屑地唾口水,從側路走入林中,一邊回頭看我們是否已經轉身。

我們轉了。而也像任何人碰到這種事情一樣,不管必不必要,就覺得大為掃興。

“來的不是你夢想的小牧羊神,卻是個老牧羊神,來趕我們走。”

“狗熊一個!”她氣憤地說,模仿著他粗啞的聲音。

孩子們哈哈大笑。

“嗯,其實他也自有道理,盡管也確實應該掛個告示牌,”她說,“如果我是森林看守人,一定也會被這些到處亂跑的人惹火。但你一定比我更能領會,因為你父親是園林管理人。你父親也像這樣子嗎,海拉德?”

“我父親是皇家園林管理人,這一個卻隻是個無禮的管家。”

“貴族!”

“嗯,你自己說起那在林中亂跑的人來也不怎麼像民主人士。”

“那完全不同。”

“當然。”

這樣,我們在歸途上溫和地辯論著,開著玩笑。真的,我們甚至跟兩個孩子玩起捉迷藏,喘著氣,通身發熱,心情好得無以複加地回了家。

10

第二天,當赫茲太太在涼亭中鋪好桌布,她丈夫剛剛拿起報紙坐下,我們就臂挽臂出現了,以此從遠處就透露了我們的秘密。

即使明娜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我又是百萬富翁,他們也不可能更衷心地喜悅了。他們立刻叫人從旅舍送來一瓶蘭尼希酒,在這小涼亭中為我們祝飲,向晚的陽光則潛入樹葉之間,並在黃綠色的草中閃爍如金。赫茲談著那有趣的《浮士德》手稿,他認為那確實是歌德的原稿,但它與定稿的不同卻比他料想的要少,重要性也不大。因而,要不要把這較早的,而據歌德本人的看法,係未完成的稿本出版,就成為討論的重點。有些人對完成的作品極其尊重,因此不讚成出版它由之而出的早期草稿,赫茲則提出許多言之有理的理由駁斥他們,因為早期草稿具有深刻的人性意義。在藝術心理學上有極大價值。

但老赫茲說話的時候卻比以前慢得多,吃力得多,常常被幹咳打斷,他太太顯然對此非常憂慮。易北河異乎尋常的濃霧,使人覺得類似於萊茵河,這霧也未繞過莫爾道山穀,在街道狹窄的普拉格城,它一直逗留到午前不散,把一切都用它的陰濕浸透。更糟的是赫茲一連幾個小時所呆的閣樓上,不但霧氣潮濕,還有可怕的穿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