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啊!熱就是熱,好就是好。我處在你的立場,我也不去——‘何須望遠,隻看近前——美善在身邊。’。瞳得一點古典作品真是不錯。有歌德可以背誦,有蒙肯啤酒可喝,有阿爾斯塔德一澤吉爾煙草可抽,有山可爬,還有——這是我在明娜表妹麵前不敢提的——隻要波蘭不失守,那麼,盡管每天花六個小時給那些蠢小腦袋瓜子灌知識,或者,說得漂亮一點,參加神聖的教育工作,又有什麼關係!好啦,再見!”

他迅即消失了身影,一邊哼著一首快活的小調——

匆忙度日

匆忙度夜

匆忙度一生…

“多有趣的人哪!”最小的女孩呼道,“他還管你叫表妹!”

“麵包店的亭卡說他常常打他們耳光,”大的說,“好一個表兄!他那襯衫多髒啊!”

“媽媽叫我管那個叫‘無袖女衫’。”

“不是這種,蘇菲!”

明娜對那在樹幹之間猶然閃現的襯衫投了並不十分和善的一眼,略惱地問——

“你跟我這位可敬的親戚怎麼會這麼熟?”

我告訴她我們怎麼認識的,為什麼我跟他散步,我的期望又如何得到了報償。

“那麼在那個時候你就在打聽我了,”她邊說邊搖著一根手指,同時十分快活地微笑,“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就怎樣?”

明娜笑出聲來,把陽傘收下,用它借著那幾乎像對炎陽呼出涼氣的林陰路。

“我們到那下邊去,那卡洛琳就不會長雀斑了,我們呢,觀光客們,也可以不長。”

路為草掩,不見轍跡。一種如綠色小星星一樣的蘚苔吐著仍在閃耀的露水,鋪滿了轍跡,蓋滿了水溝,俯臨在橄欖色的厚苔上端的則是種種不同的蕨類。

“多好看啊!”明娜呼道,指著隻有一枝莖的一種,其葉則如針尖。它們的高度不及紡錘,但有些則有一英尺。“我希望能挖幾棵,連根。我已經有幾種蕨類了。哎,這棵也漂亮。”

她把絲手套拉脫,跪下。這時我已跳到水溝的另一邊。

“如果能挖深一點就好了。你有小刀嗎?”

“沒有,但我們丹麥有句話說:‘五根指頭賽過船鉤。’”

她笑出來,把垂在臉上的散發甩上去。於足我們開始挖。終於,它出土了。當我過溝的時候,弄濕了一隻腳。明娜小心地用手帕包住蕨根,免得它根土脫落。我們像小孩一樣,把布滿了泥土的手伸給對方看,然後便趕快去追那幾乎已在視界之外的兩個小女孩,因為她們在叫我們了。

暗色的樅樹梢上空的穹蒼是藍中泛紅的。銳利的陽光如金色標槍刺入灰色樹幹間深棕色的陰影裏,巨大的蕨類上閃著的幽光則如瀉銀,使整株蕨類如巨鳥展翼;樹幹間的一塊岩石則有如一座小屋,屋頂的邊緣,虎耳草發著如硫磺般的亮黃火焰,其四周的緩坡則如蕨類與小樺樹的庭院。空中散布著樅樹的芬香與真菌的清新。

我不記得我在講什麼了,但即使主題有趣,我也白費力氣,因為我注意到明娜一直用一種特別的、根本沒有在聽話的、幾乎含有一點逗弄的微笑在看著我;那微笑像光一樣擴散。

“你為什麼笑?”我有點惱地問,“你認為我說的不對?”

“什麼?”

“噢——當然——”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聽。我一點也不曉得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在乎你在說什麼。”

——(她的話匆匆出口)——“可是,你說下去,請你。我在聽你的聲音,隻聽你的聲音。我分不出心去聽懂,我看著你的嘴,你的側影。你知道嗎?海拉德,你側影很好;而你說話時候,你的嘴唇多麼好玩啊。每頓一下,你的下唇都向外噘!——這樣,但噘得正好,酒渦更深了一點,鼻子正在尖端下彎,而這是最好的地方。那是席勒的鼻子,而你也像他一樣是個理想主義者——你真的是,親愛的。”

向前一瞥,看孩子們不在視界之內,她急急地給了我一個吻。

“但是,明娜,你說的不可能是真的吧!”

我為這甜蜜的讚美完全陶醉了。有生以來,這是我外在的虛榮第一次被搔到。以前,我聽到的總是“尖鼻子”,而且有點下垂——其實,在我看來是不嚴重——可是現在!這美麗可愛的女子竟然發現我有迷人之處,而且偏偏就在這些特點上——真是童話一般。我覺得自己在七重天上了,天知道,會做出什麼傻事來——而就在這時,孩子們跑回來,拿著她們找到的成熟的漂亮山莓——在這七重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