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德妃離去,魏玄毓便派人每日去柔福宮清整。宮裏人都覺著皇上對德妃情深,是德妃因小產而耍小性子離宮。大約也隻有趙璟宸知他,斷了那三千癡纏,卻也念及往日的情分,終不過心有不舍,他終究是負了她的一片癡心。
日子冉冉而過,平陽王見魏玄毓身子漸好,便將去南灝的部署詳情折子呈上。
此行甚為謹慎,由平陽王親自護送。因上次被襲,魏玄毓也不敢掉易輕心,加之,平陽王計劃嚴密,部署嚴禁,魏玄毓更是將此事安心交付於他。
不過數日,趙璟宸便隨魏玄毓在禁軍的護送下出了城。每至各省各縣,都有軍隊護送相迎。雖美其名為下訪視察,實則穿省跨縣抵至南灝邊境。
雖未入南灝邊境,山水景色皆與之相似。眼觀岸邊野花,形態各異,色彩斑斕,漸使人為之著迷,泥土裏蔓出淺淺綠草,僅能遮沒馬蹄。
遠處南山腳下,有一所茅廬,竹籬環繞,籬內梅花茂盛,雲煙飄渺,甚似世外挑源。
魏玄毓輕輕一笑,旋即疾步上前。他抬首瞧見木匾上那清揚灑脫的字體,梅仙居,他輕推籬欄,趙璟宸卻道:“您不怕驚擾了這位避世居士?”
魏玄毓溫和地笑道:“小隱隱於野,他這般避世,恐怕也孤寂淒涼。”
她展顏輕快而笑,少頃,屋內傳來悠揚的琴聲,他們皆駐足聆聽。琴聲起先灑脫輕盈,清脆如珠落玉盤,舒緩如幽咽泉水,低回如喃呢私語,爾後曲調陡變,琴聲疾飛,如銀瓶乍破水漿進,洪亮似鐵騎突響刀槍碰鳴,七弦劃撥巧變音色,音律淒楚喃喃??????魏玄毓略一遲疑,半帶輕笑,握著她的手進去了。
屋廳中,檀香嫋嫋,一人身披墨色鶴氅,盤踞而坐,十指輕撫琴弦,雙眸微闔,瘦骨清風,倒似有股羽化登仙之氣。
大約他是太過陶醉,一曲終罷,風清穆才瞧見麵前的人,眼眸睜得抖大,一時間甚為驚喜。
魏玄毓朗朗笑道:“太傅可真是悠哉呀!”他這位老師,最癡迷於音律。
風清穆輕笑起身,俯身欲拜,卻也被魏玄毓及時攔住。
魏玄毓饒有趣味道:“太傅不必多禮,本就清幽之處,又無外人,若是予了這俗禮,真是罪過。”
風清穆抿嘴一笑,道:“數年不見,皇上倒是越發沒了規矩了。”他又瞧了魏玄毓身邊的女子,眉梢輪廓皆似一人,不由地脫口道:“舜華?”
趙璟宸愣一愣,舜華乃母後閨名,方慢慢笑道:“太傅認識我母後?”
風清穆麵色頹暗,瞬間雙眼通紅,欷歔道:“竟不想此生還能見到長樂公主?”他緩緩吸一口氣又道:“我與公主母後師承同門,皆為白羽化之徒。”
魏玄毓含笑道:“太傅怕是在這深山老林隱居太久,竟不知長樂公主已成為北魏皇後了。”
風清穆這才擠出笑容,目光轉向他,道:“臣深居這野林雖不知天下事,但於此處見了長樂公主,便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談笑間,輕掩的門被推開,一婦人輕聲道:“青雲居士,剛泡的新茶,也嚐一嚐吧。”
這位婦人在青墨色長衫的遮掩下略顯嬌瘦,她走進來,趙璟宸看清了她的麵容頗為吃驚,她本是母後的陪嫁丫鬟素榮。素榮離宮數年,起初還有些書信來往,一年之後,便音訊全無。
素榮甚為震驚,桃木托盤從手中滑脫,隨著清脆的“嘩啦”聲,紫砂壺碎裂成片,滾燙的茶水浸濕了她的裙角。她萬萬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公主一麵,她隻長呼一聲“公主”,便跪地而泣。
趙璟宸扶起她,執起繡帕替其擦拭,眸裏也閃著淚,柔柔道:“久別重逢,本該是高興的事兒,怎可落淚。”
素榮拭淚哽噎道:“公主說的是,素榮不該如此掃興。”
風清穆淺淺笑道:“今日是大喜之日,怎可無酒?”說罷,便喚道“無為,快去將去年我埋於地下的梅花釀拿來!”
偏屋裏傳來動靜,一童子頂著總角髻,耷拉著腦袋,模樣清秀可人,見屋廳有客人在,又縮回去,整理衣衫,才出來。
無為嘀咕了一句,“先生您不是囑咐這梅花釀不可輕易開啟麼?”
風清穆輕輕敲著他的腦殼,道:“今日有貴客,自然是要嚐嚐的。”
無為卷起衣袖,輕輕諾了一聲:“是。”被他踩過的竹梯吱呀作響,風清穆笑著搖首,歎息道:“這孩子,走路也不肯規矩些,竟要拆了我這小竹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