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事,都不必再提了。”明月眸光輕移,不再去看那老太太的悔恨與眼淚,“我去過平戶了……今天來,是想跟你們說說父親的事……”
“父親?”汝成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神色激動起來,“他怎麼樣?過得可好?”他竟是那樣地敬重那個累得他十歲便身入牢獄的人,仿佛在他心中,那人不是人人唾罵的勾結倭寇的賊子,而是一個偉大的英雄一般。
“他很好。”明月腦海裏便又回想起那緋衣蟒帶的身影,回想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知道你們還活著很是高興,說雖不能馬上接受招安,但不會不管你們……”
汪李氏聽了這話,便再也止不住哭聲,嗚咽了起來:“我就知道他不會不管我們……”
汝成眼中淚光閃動,卻是說:“姐姐你若再見到父親,便告訴他,做他想做的事,不必以我們為念……”
明月默了默,道:“我們且看看他到底會怎麼做吧……他若是真的不管你們,我也不會不管……”明月從小院出來,守衛頭領還在門口等她。
“明月姑娘,總督大人有請。”
明月心頭不由得一跳,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間纏繞的軟劍。
胡宗憲定然是知道了她是汪直女兒這一身份,隻怕是想在她身上做些什麼文章了。但她也明白眼下胡宗憲正與父親談判,他若有心招安,便不會對她怎樣,因而很快便鬆了手,衝著守衛頭領淡然笑道:“煩請帶路——”
明月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再見到戚繼光。
總督府的待客廳裏,胡宗憲端坐了主位有一下無一下地撥弄著蓋碗茶的茶沫,戚繼光則在側位上眼觀鼻鼻觀心地正襟危坐著,身旁的茶碗卻是一動也不曾動。
明月進來時,二人俱站起了身,當看清了明月頭上的發式,俱是一怔,戚繼光的目光更是由激動欣喜轉為愕然震驚,整個人都呆若木雞。
明月亦是一愣。一別不過數月,再次相見卻恍如隔世。
他似是更瘦了些,並蓄上了清淺的胡須,卻依然是那般挺拔英武,器宇軒昂……隻是,他看她時,眼眸中卻全然是不可掩蓋的痛楚與失落,甚至於……悔恨……
“明月姑娘……快請坐。”胡宗憲熱絡地招呼著明月,隻是姑娘二字方一出口,似覺得不妥,卻又不好改口,隻得將錯就錯。
明月振奮了精神,目不斜視地自戚繼光身前走過,不去看他驚愕痛苦的神情——看到他因自己的發式裝扮而如此失魂落魄,她心中竟生出一絲快感……
隻是,快感之後,卻是更多的悵然與哀涼。
“聽聞胡大人召見民……婦,不知所為何事?”明月唇角帶著幾不可見的笑,在胡宗憲的引領下入座,不亢不卑,與之平視的眼眸之中有著連她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泰然與無畏。
明月知道,如今她已不再僅僅是葉明月,她還是汪若雙。縱是她再怎麼逃避這個名字,在別人的眼中,她也仍舊是汪直的女兒,仍舊是倭寇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