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3 / 3)

一九九三年以後,墨白的小小說經過長期的探索與沉澱,突然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富於哲理的思想內容,充滿幻想的故事情節,誇張變形的人物形象內在而有機地相互融合統一到了一起。凝重而富於荒誕色彩的現代哲學觀念彌散在大部分作品中,更明顯地透示出作家在生與死之間關係的深刻探求中所體驗和挖掘出的神秘、空靈、朦朧的美感。

《鼠王》、《神秘電話》、《孤獨者》、《紅雨傘》等,是這樣探索的優秀的代表。

在《鼠王》裏,作者幾乎完全隱退,隻剩下純客觀的敘述。一個捕鼠者與一隻巨大的老鼠之間曠日持久的一場拚搏,從精神到肉體。最後,同歸於盡。這又是一段生命的原始的曆程。《鼠王》比《麵臨黃昏》高明一點,就是它把一場生死較量變成了一段原始的神話和隱喻。鼠王是誰?是人,是那個與老鼠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捕鼠者。它又是老鼠,是那隻貓一般碩大,全身毛色發白的老鼠。他們之間的搏鬥,說穿了是人與他精神中的某種逆向力量的搏鬥。不是麼?最終,人的殘暴與鼠的殘忍幾乎一同達到了頂點。人殺死鼠,鼠們又齧食了人。留在我們麵前的,隻有一縷生命力的狂躁的呐喊了。這裏,就顯現出一個問題,這個故事震撼人的地方在哪裏?說穿了也很簡單,它揭示了一種人的生命的焦慮。捕鼠者存在的意義就在於捕鼠,而他卻曾經敗在一隻碩大的老鼠手裏,留下了深刻的恥辱的創傷。所以,他一心一意要複仇。這時的複仇已經不僅是人鼠的爭端,而變成了更具形而上學意義的人與自我失落的搏鬥。他要通過殺死老鼠找回失落的自我,找回自我存在的意義。不殺死老鼠,他雖生猶死。而老鼠呢?它的生命原本也是一種自然存在,麵臨被殺的厄運時,它當然也要恐懼,有恐懼也就要抗爭,更深刻一點說,這同樣是一種生存焦慮的顯現。在這個意義上,人與鼠達到了融合與一致。從而,這個故事也就具備了一種人類意識的發放與渲泄的功能。人類對自我意識與生存價值的追索,也就在這時候突出地表現了出來。

而那個神秘電話中不斷出現的神秘女人林夕秋,則根本就是作家意念中一場淒婉的秋夢的代名詞。林夕秋是一個已經死去了的女人,即現實生活中普遍認為已經不存在了的女人,而且從字麵上看,林夕秋就是夢秋。這顯然是現實中的作家與理想中的作家自我之間矛盾鬥爭的抽象化的縮影。生與死都已不重要都已成了夢中的風景,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鼻尖發酸心神動蕩的呢?孤獨者和紅雨傘更是作家的飽蘸感情的濃墨畫出的兩幅生與死相交相融相偎相依的生活圖景。全是生者與死者的故事,生者為生與死者為死已經沒有了界限沒有了區別,唯有人類強烈的生存與追求無限的渴望在字裏行間躍動。

墨白的寫作可以說是在進行一次形式與精神的探險。他依靠自己出色的藝術直覺,把深刻的對人類命運的關注通過濃鬱的情感投射到自己的表現對象上,從而重新建立起一種藝術化的生活秩序。墨白始終如一地追於著一種夢中的風景,在努力建構著一個屬於自己的,奠基於人類生與死的契合點上的生命的宮殿。由此我們可以說,墨自是為小小說的創新與發展作出了極為重要的貢獻的,富於獨創性的優秀小小說作家,這就是墨白小小說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