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3 / 3)

墨白沒有想要告訴我們那個傳統意義上的故事結局,事實上我們也已不需要知道那個結局。重要的是,我們在作品已有的形態中看出了一種生活的動蕩與不安,或者說是一種人的心理欲望與社會現實也即“自然”之間的嚴重不協調。這種不協調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人類欲望的無限性與現實製約的局限性的矛盾衝突。作品透射出的這種衝突或不協調感方麵讓我們受到強烈的精神震撼,另一方麵,也同時激發了我們的好奇與雄心,促使我們去思考怎樣才能避免與消除這種不協調。漸漸的,我們內心開始湧出某種恐懼,同時也出現了向這種不協調的生命關係挑戰的強烈渴望。這就夠了,我們已經在其中獲得了一種伴隨著痛苦甚至酸澀的審美快感。

《啞巴》中的啞巴也是一個象征。是一種靜默不語而又智慧洞明的潛在自然力的象征。盡管在形態上他是以人的方式存在的,但從精神的意義上說他更多的體現出非人也即與人相對的自然特質。他象我們所麵對所處身其中的大自然一樣,沉默,壯碩,仿佛有無窮無盡的神秘力量。然而他最後還是失敗了。敗給了人,敗給了能夠支配他的命運的人,也就是精神的侵入者的人。

可以看出,墨白在創造啞巴這個人物時傾注了自己滿腔的同情。表麵看來,這是對生活中的弱者和失敗者的一種惋惜和憐憫,而實際上,它卻是作者自己的思想觀念的一種不自覺的流露。墨白當然熱愛大自然,熱愛生活,熱愛自然質樸的人生。但也無庸諱言,他本質上又是一個現代文明的熱烈渴求與積極倡導者。這就決定了他不可能與啞巴一起固守某一方土地,或某一種精神狀態。啞巴遭受了暴烈的精神侵犯,無法再固守自己的那一方純樸的領地,就象《紅雨傘》中那個十二歲的小小男子漢君一樣,雖然奮力撐起了一片粉紅色的雨傘要保護腳下的一塊土地不受淫雨的侵襲,勇敢地與周圍不協調的現實世界抗爭,最後還是守不住靈魂中那一塊淨土,被母親強拉了回家,回到了被暴力蹂躪了的生活秩序中。這是生活自身的發展規律使然,而決非某個人的意誌所能決定的。當然也難以扭轉。

認知方式的變化引起了藝術表現形式的變革與創新。原來小小說那種以敘述故事情節為主體的線性結構形式被墨白徹底拋棄了。他已經明白,當自然飽含了感情時,才是最美的。所以,在墨白的小小說中,他全力營造一種飽含情感的敘事氛圍,並盡量想把這種情感濃鬱的敘事氛圍與讀者的心理和視覺需求特點協調起來,從而形成一種獨特的美感形式。在這樣的形式中,一切都被重新審視,重新編碼,重新整合了。也許,墨白在創作前甚至整個創作過程中並沒有預先設計出某種特定的框架。但是,在客觀外物與精神情感雙向滲透的過程中,他所沉思和麵臨的一切已經變形並重建。這時候,情感已不再隻是純主觀的個人感覺,而是已經超越出去,變成了一種精神的極度切近與相互了解。這種情形的外在顯現,則是如夢如幻的語言敘述方式。一切都被激活了。正象一粒成熟的卵子被一隻活躍的精子侵入而被激活一樣,一個全新的具有強大活力的生命誕生了。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了。

《現實的顛覆》和《孤獨者》,甚至《麵臨黃昏》,也都是這種自然被作者情感侵入後的新的衍生物。這幾個作品有一個基本共同點,即由於敘述者感覺的錯位,造成了時間與空間的錯位,從而出現了一種令人耳目一新的審美景觀。

在《現實的顛覆》中,墨白試圖重建一種過去時態的生活經驗。但這種生活經驗在重建的過程中被他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或者叫幻想,於是一切都迷離起來,懸浮如夏日的風鈴,又如淡水中尚無主體意識的小魚小蝦飄遊不定。剩下的,似乎隻有一些固定的時間概念如“炎熱的上午”,“往事”等,和作者細微的自我感知自我描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