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掙脫他的手,昏睡的人竟越抓越緊。
“情兒,別走,別走……”
萬筠雷霆訇然擊下,式榮情怔愣在原地,耳中似乎有無數雷聲風聲雨聲同時作響,嘈雜的令她腦中一片空白,許久才能再次開口,聲音顫抖得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你,你說什麼?”
“情兒,別走,情兒……”
“楚……”她突然跪了下來,伏在他的握著她的手掌上泣不成聲。原來,她所做的一切並不是一廂情願的;原來,楚子然對她並非是沒有感覺的;原來,她並非為所有的人遺棄的。
“如果草原皇帝不來救你,我便帶你走……”
楚子然夢囈般的聲音傳來,式榮情驀的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睡夢中楚子然,他嚴峻的臉此刻似乎在微笑著,仿佛夢中正經曆著什麼美好的事物。
他都相信了!他都相信了!為什麼口中說著不相信她,心中卻要相信?竟然還是相信了最不該信的那一段!
仿佛被什麼刺痛了般,她急欲抽開自己的手,想要從自己編織出來的謊話中抽身而出!但她的手被楚子然緊緊的握著,她已無法逃離。
這便是作繭自縛吧?皇帝表兄定然不會丟下她,而屆時楚子然便會發現她仍是在欺騙他!他會怎樣想她?他這般聰明的人,為什麼看不穿她所有的謊言,為什麼要給她機會,再由她親手葬送!
式榮情怔怔地坐著,絲毫沒有察覺窗外的天空黑了又白。
急切的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房門被人粗暴地推開,一陣悍烈的風疾卷而入。
“走!”
“作什麼?”式榮情不懼地看著他們,隱約意料到什麼。
“草原人攻城了!”受命而來的士兵們不耐煩地上前左右挾住式榮情,突然發現她的手仍被榻上的人握著。
“喂——”氣躁時,有一人便對著那緊握的手舉起了刀。
“你做什麼!”式榮情驚呼起來,掙脫了挾持她的人便要去阻止,驀地,有力道從楚子然握住她的手中傳來,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她已倒在了一個人的懷中。
“發生了何事?”
士兵愕然看著剛轉醒的人,停住了動作,不自覺道:“草原人攻來了!”
“什麼!”楚子然腦中迅速轉起來——這麼說武夷皇子失敗了?他急忙下榻,“帶我一起去見將軍。”
楚子然說話時胸腔中細微的震動便在式榮情的麵頰旁發生,她有些微醺,少許地推開彼此的距離,抬起頭來看他:“也要帶情兒去的吧?也好……至少可以讓你親眼看著……也好。”
秋風朔朔,似乎帶著從南方吹來的魚米之氣。式榮情抬頭,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樓橫陳在她麵前。便是這座牆阻絕了南北流通,阻絕了他們草原人世世代代向往的南方富饒之地。所以皇帝表兄才會在登基不過三年,便率領草原二十萬軍隊南下直取銅屏關,立誓要打破這座銅牆鐵壁。他的決心如此堅定,甚至等不及事先鏟除朝中反對他的人。倘若此次失敗,那些部族的族長們定會以此為借口公然反對他的——不,甚至要推翻他!但是皇帝表兄不會給他們機會的,他是如此的誌在必得,如同神祗般以嘲諷的笑俯瞰著他設定好的結局。
太過完美的人總是會給別人一種仰望的疏離感,所以即使知道皇帝表兄對她的萬般愛護,她也隻能感激,而不能去回報。神祗是用來仰望的,那些兒時的毫無芥蒂早已在時間的流逝中湮沒不見。
所以她要用自己的手在所有族人的疏離中抓住一些東西,用以證實她式榮情存在的價值。意外地發現楚子然一行是要去銅屏關報信,她便決定要利用這個機會立功,即使她要親手殺死的是她傾心之人……然而,她仍是下不了手。
也許有什麼比爭權奪利更為重要的吧……她決心嚐試獲得,縱使得到它的過程中令她傷痕累累。
但她終於還是得到了。
式榮情小臉微微脹紅,她低聲道:“我已告訴他們你大哥尚在牢中,此刻他應已無礙。”
楚子然驚訝地看向她,竟是呐呐:“是嗎……多謝了。”
式榮情也察覺他的異樣,噗哧笑了一聲,仰麵看他,對他伸出了手。
“楚哥哥還是拉著情兒的手為好,可防情兒發難!這最後一刻可閃失不得。”
楚子然心中不知為何湧起一陣苦楚,察覺時,方發現他已握住了她的手。式榮情仿佛沒事人似的走在他身邊,忽低聲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楚子然一震,沉聲道:“小姐說錯對象了吧?”
式榮情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與他一道踏上了城樓的階梯。
“楚哥哥可還記得之前與情兒打的那個賭?”
楚子然微凜,知道她所說的是哪個賭,且今日就要見分曉!
式榮情歎道:“那個賭且作罷,楚哥哥可否和情兒再打一個賭?便賭皇帝表兄究竟會否來救情兒。倘若來救——正合你意,也便罷了;倘若不來……”
她停下腳步,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平視楚子然。秋日洋洋附在她臉上,反射出一片紅光,似少女麵對情人時的嬌羞深情。
楚子然第一次認真看她,突然間發現原來她與嫣然長得並非全然一樣。
“楚哥哥可相信神獸山上有能預知未來的劍仙?”
“那種無稽之談豈可相信!”楚子然嗤之以鼻,同時亦不得不驚訝於她跳躍千裏的思維。
“你不信也罷,但情兒仍要告訴你,情兒與皇帝表兄的師傅便是神獸山上來的人,並且皇帝表兄已得到了部分師傅預知的能力。”式榮情看著楚子然緩緩道,“所以表兄已經知道此戰必勝,他必將攻破銅屏關,然後揮兵南下,將天下收歸囊中!”
“荒唐!”楚子然低吼,然而卻掩飾不住心中的震驚!世上當真有先知之人嗎?草原人真的注定會勝利嗎?那他們做的又算什麼?一切隻是徒勞嗎?
“楚哥哥,倘若你已明白,便不要再執著於一盤死棋了。”式榮情握著他的手緊了緊,“如果將來有一日你已無所依持,便來尋情兒吧……情兒會一直等你,等你看清自己的心——”
忽略她語氣中的訣別之意,楚子然沉聲道:“在下與式榮小姐的賭約呢?”
式榮情笑了一笑,卻是蕭瑟得如同草原上吹不盡的風。
“何必賭,情兒早就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