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尾聲
“二位請——”
身旁有人道。原來已經到了樓頂!
遠遠的百丈處,旌旗蔽空,黑壓壓地不知站了多少人,如蟻蟲般向林中蔓延而去。有風憑空生出,仿佛是這二十萬大軍吐氣而成,卷起地上黃沙,遮天蔽日地向城樓噴來!
楚子然心中一震,傾巢出動,竟如此迫不及待?
他看向式容情,後者臉上平靜如水,絲毫看不出彌端。
“將軍,人已帶到!”
仝開轉過臉來,首先看到的是楚子然,眼中露出訝色,沒想到這個風塵仆仆的士兵休息過後,竟是如此的英姿俊茂,一雙黑眸精華內斂,隱藏極深。軍中竟有這等人才?
楚子然行禮過畢,仝開就迫不及待地詢問他的看法。
楚子然沉吟道:“呼哧尊不是魯莽之輩,將軍切不可小看了他。”
“哼,連日行軍百裏,不做調整便與敵對陣……若不是仗著二十萬大軍,這草原國皇帝也不過如此!”
仝開嗤之以鼻,他身後的諸位將士亦紛紛出言鄙視草原國皇帝,他們卻看不到他們的主帥臉色如何的蒼白。
楚子然不加點破,心中暗歎,無論是誰,以一萬士兵麵對二十萬的敵軍,都是會膽怯的吧。仝開年紀輕輕,表現的已是十足的堅強。隻是呼哧尊的行為確實有悖常理,難道——是為了她嗎?
他看向式容情,她已被人縛在了城頭。峭壁上的山風吹得她的衣裾秀發劇烈翻飛,仿佛下一個瞬間就要被吹下城樓。楚子然心中一緊,卻強迫著自己不去看她。
“將軍是否已派人前去搬救兵了?”
仝開點了點頭,道:“快的話十五日便可到。”
他故意說的輕鬆,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十五日有多麼漫長!
“將軍,敵軍有人過來了——”
對方軍陣中脫出一騎,飛快地向城腳奔來。直至城下,那人勒馬停下,高聲叫道:“我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願以你軍奸細來交換式容情小姐,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仝開渾身一震,手掌狠狠地按著牆頭石墩,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就是這個細作,假傳軍情,令父親與四萬將士葬身林海!
他生生忍住快要爆炸的怒火,沉聲道:“回去告訴你主子,那狗賊他先自己留著,總有一日,仝開會親自前去取他頭顱!”
那人沒有驚訝,如早已意料般大笑道:“仝將軍難道不想知道這細作是誰嗎?”
仝開一愣,知道又如何,不過是個名號罷了,難道那人是他認識之人?他轉頭看向一側的楚子然,見他臉色嚴峻異常。
“廢話少說!”
那人冷笑兩聲,道:“便是貴國的廢太子——武夷皇子!”
果然是他!武夷皇子沒有死嗎?他為什麼沒有死?是失手被擒,還是如式容情所說仍投靠了敵國?
楚子然看向式容情,她的臉色依然沉靜,仿佛待死的人,已不再關心任何事物。
“竟是皇子……”
有人喃喃,楚子然轉身看去,卻看到一張張寒心的麵孔。
“連皇子都背叛他的國家,我們這些人又為皇家打的什麼仗?”立於一側的右將軍忍不住嚷了起來。
“右將軍!”仝開突然大聲叱喝打斷了他的話,他環顧四周,冷冷道,“諸位將軍都是銅屏關駐守多年的老將,與草原人交戰不下百次,自是都知道草原人生性殘忍。倘若讓這一群如狼似虎的蠻人突破銅屏、直趨難下,會是什麼後果?”他頓了頓,聲音轉而沉痛,“不隻我黃國朝廷岌岌可危,就連我們所有人的父母妻兒都將被踐踏於草原人的鐵騎之下!你們願意看到這種後果嗎?你們願意回家後看到一片被焚燒掠奪後的家園嗎?”
仝開的語氣越來越激昂,他直直地逼視著眾人,仿佛要看穿他們驚疑不定的心思,從中榨出所有的勇氣與決心。終於有人昂起了頭!
“將軍,你說的對,我們一定會戰鬥到底,耗盡最後一分力氣、一滴鮮血——為我們自己!”
所有的男兒都在刹那間揚起了頭,或年輕、或老邁、或稚氣、或精滑,所有的人臉上都呈現出同一種表情——血戰到底的決心!
“將軍!我們誓死效命!”
楚子然心中暗讚,他竟小看了這位年輕的將領,真不愧是仝關老帥的兒子!
“嘻嘻,真是好笑。隻有想到為自己時,諸位才會這般有決心啊!”
“式容情!”楚子然驟然怒吼。仝開驚詫向他看去,楚子然愣了一愣,方明白過來。式容情束成一線的聲音又傳來:“楚哥哥未免也太過緊張了吧!”
原來她用的是密室傳音術,說的話隻有楚子然能聽到。隻有麵對這個女子,才會讓他頻頻生出難以把握之感,他隻能無奈道:“別胡鬧!”
他的口氣仿佛是在對一個正在耍賴的妹妹說話。一種難以言語的甜蜜從心底湧上,幾乎令她忘記了她此刻的處境,她斜睨著楚子然,眼波流轉,如水般剔透。
“人家要是胡鬧早就出聲了!情兒這麼乖,要向楚哥哥討獎賞呢!”
她的神情嬌俏,青絲在風中飛揚,身後是一碧如洗的晴空,她便如同一個剛從天上飄來的精靈,散發著蠱惑人心的美麗。
但這個精靈卻將成為這場戰爭的祭祀品。
“楚哥哥是否又在擔心給不起這個獎賞呢?”
楚子然沉聲道:“小姐是否明白你現在的處境?”
式容情不客氣白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便是與他在一起阿……
楚子然無可奈何道:“倘若草原皇帝肯退兵,小姐便回去草原吧。”
“你便這麼希望我離開嗎?”式容情聲音漸低。
楚子然驀地冷笑:“小姐不要自作多情了。草原國皇帝若肯為你退兵,那便說明他愛你至深,你不回去等著作皇後,還留在這裏作什麼?”
“若是他不肯為我退兵呢?你會否帶我走?”
式容情忽然大聲道,驚住了所有人!
楚子然臉色瞬息變了一變,又回歸平靜。他側身冷冷道:“恐怕小姐會成為這場戰爭死去的第一個人了。”
許久,才聽到式容情淒然的笑聲在風中響起。
“原本也就隻是要你一句好聽的話罷了,連這個也不肯給我嗎?”
他看向她,她已看向別處。
“你說他們會不會答應?”皇輦上的男子淡淡地問,忽然輕笑出聲,“想必於你來說也是沒有分別的。在朕手中是死,在他們手上亦是死。區別隻在於,哪個死的更難看罷了。”
“要本皇死無葬身之地,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
輦旁停駐著一輛粗製的囚車,想來是應急做成的,那聲音便是從囚車中傳來。語氣冷淡,仿佛說的不是他自己。
“是啊,一個被廢黜的太子,本也沒有那樣的價值了,不過他們應該已經知道背叛他們的是誰了吧——看啊,我們的使者回來了。”
那匹快馬尚未到達輦前,輦旁的囚車突然發出爆破的聲響,漫天木屑中,一個黑影拔地而起,向一旁的皇輦襲去,一切隻在電石火光間!
就見黃輦中的人無絲毫驚慌,甚至連神色也沒有變,雙掌一推,輕鬆化解了攻勢。
那人看到了他好整以暇的微笑即明白他早已意料到!他一擊不中便往後退去,借著對方的掌勢退了極遠,直退出敵軍軍營。
“皇上!”周圍的侍衛驚惶上前。
“無礙。”
呼哧尊黑袍高冠,輕輕拂去了沾上的木屑,淡淡道:“朕本就想要給他一個輝煌的死法。”
看著那越奔越遠的人,部下請示。
“放箭吧。”皇帝冷漠的眼中竟有了一絲惆悵,“其實去了又有什麼用呢?不過還是死罷了……想是還有什麼未竟之事吧?”
他搖著頭苦笑,那裏何曾沒有他放心不下的人?
“將朕的馬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