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3)

他肚裏清楚,杜一丘這差使是塊肥肉。看他省城家裏的陳設夠寒傖。他家在村的幾個侄兒、外甥也還在抓鋤頭,為什麼不借個機會,通通轉來工業區吃國家商品糧!一人得道合家升天嘛!唉,他這個人有時聰明得很,有時笨得似根木頭。手裏有權也不去使。要是這塊肥肉落在我程鬆平手上,那不穿金帶銀才怪呢!不過,杜一丘是關心他的,有時多說了幾句也是為他好。他是孟老頭的人呀!因此,杜一丘怎個說他也不介意。

"你少喝點好!"杜一丘說。他在考慮程鬆平是不是變得有點自由化了。

一陣酒醉肉飽之後,程鬆平的話就更加滔滔不絕了。

落地玻璃窗外,黑色的海麵上漁火點點。遠遠的天際垂下了一串串璀璨的燈花,元朗那邊燈光亮了。風停了,潮漲了,海浪輕輕地卷上了沙灘。

程鬆平望著夜空上的一片浮雲,輕掩著半圓的月亮,地下忽地昏暗了:"老杜,你看這天色風向?"

"不明朗!"他吸了一口煙,"前些時報紙上冒出興無滅資幾個字,多使人高興!可眨眼間又石沉大海。"

"一個小水泡兒!"

"這幹旱天氣,能冒出這個水泡兒就不簡單了。"

程鬆平不以為然地笑道:"難道成得了大浪?"

"說不定白浪滔天!"

"哦!"他若有所悟地自忖道:"對,痛快!"

杜一丘聽了不無感慨地問自己:"蕭瑟秋風今又是……"喉嚨裏像是有東西在堵著,很不舒暢。來工業特區才個多月,他耳聞目見許多新鮮古怪的事,有的簡直是不敢去想。比如在外資廠和合資廠裏,黨的領導還要不要?工人階級的領導還要不要?人們想的是什麼?沒有錢賺,資本家會來投資嗎?人家不會到台灣、新加坡設廠去?他說不出深刻的道理。可總是感到這裏許多事情過了頭,出了格!就說今晚喝"人頭馬"洋酒,嚴格點說也可以算是過了頭。

"好詩,好詩!"姓程的仍然沉浸在詩意中,興致極好。他仿佛回到了那年槍殺大黑貓,吃"龍虎鳳"的日子裏似的,眉飛色舞。倏地他吐口唾沫在漂亮的地毯上。唉,眼下可倒黴透了。什麼都要講文化技術,業務學曆,完全是捉了老鼠就是好貓的世界。農村講富裕,商業講利潤,工業也講贏利,連他媽的行政開支也講財政包幹。住公家宿舍也要安裝上私人的電表、水表,樓梯口路燈也接上用戶電表的線……還有個優越性沒有?這不倒退了?難怪人人各顧各,經營安樂窩駢。他一時興起,拍了老杜一下肩膀說:

"你看這風向怎個變化?"

"要觀察、分析、等待。"他凝視著門外路旁豎著的一塊木牌子說。

燈光下,木牌上的大字很顯眼:"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哦,金錢、生命!"程鬆平重複地念著。

"中間是個等號。"

"金錢就是生命!"程鬆平恍然大悟。腦門上立刻閃現出一個非常熟悉的句子:政治就是生命!這不是在唱對台戲嗎?"高,高見!"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杜一丘眼睛一眨巴,露出一種憂慮的目光,像在問:"你明白了麼?

"他媽的,什麼工業特區,錢就是命,為了錢去賣命!"程鬆平倏忽地興奮了起來。

杜一丘依舊憂心忡忡地側著頭,說:"出租土地、出售廠房、工人同資本家做工,洋人當廠長老板,用洋機器,進

洋原料,講洋話,使港幣,看香港電視,聽鄧麗君流行曲,原材料進出口免稅……這是個什麼世界?我們還剩下些什麼?全都是空頭的,主權也是空的。唉,酒也是法國"人頭馬"香……"

"對,對!全都說對了……"程鬆平聽得入了神,驚歎對方理論水平之高。他很想發點議論,說幾句有重量的話,可又說不出來,喉頭給一股香醇的味兒哽住了。唉,"人頭馬"確實是香醇夠勁呀!

杜一丘看見他感觸不深,便進一步闡述,"這些事情都要我們用腦筋去想一想,多問幾個為什麼,要替我們黨分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