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3)

今晚,她有事要找他談,當然是很緊要的事。她想,這有什麼,就象做生意同顧客洽談一樣,一個曾經是同學的顧客。可是,她才開口說了幾句話,他卻使她想起了自己的過去。在他心裏,她是死去了,但又沒有死去。於是,她宛如給拋下冰河裏一下子清醒過來,恢複了原來的自己。

"一個人無需要虐待自己。"他說。

"你還在恨我!"

"……""他默然地盯著地上的一棵青草。

"你在可憐我了!"

"看來你還算清醒。"

她淒然一笑:"隻要你把我看做是個人,我已感到滿足了。"

"難道你自己把自己看成是一件商品?"

月光下,她的臉刷地發白了。她渾身寒栗,眼前一陣發黑,幾乎要倒在地上。她趕忙扶著身旁的那棵柳樹,她覺得出現在眼前一絲兒的亮光倏地熄滅了,那張破碎了的網又紛亂地裹著自己,一圈兒一圈兒地捆首,幾乎給窒息住了。他啊!竟然是這樣地看自己。

柳枝兒輕拂,晃動著一湖碧水。他象從柳梢兒的顫栗裏感到她心裏的顛抖。出於一種對弱者的憐憫心情,他不忍心再說下去。隻默默地望著滿浮著皺紋的湖水,仿若整個大地都老得皮膚打滿了折皺。

……那年,他倆下鄉當知青,就象是等著期滿獲釋似地過日子。不久,幾個女的都陸陸續續地回城裏去了。臨別時,一個要好的女同學紅著眼圈兒對她說:"沒辦法,隻好將就這班禽獸,隻怪我們沒有個闊爹媽!"她吃驚地望著對方那雙紅眼圈兒,淚水從臉頰上小河似地流下來。"你怎可以這樣啊?"

後來,她媽媽病倒了。她可不能帶著一張嘴回家裏吃高價糧。她又看見那雙紅眼圈兒……她終於逃脫不了這個命運,將就了這班禽獸。為了媽媽的病,她用貞操換回來一張回城證。這是什麼樣的商品交易啊!

她感到羞愧,感到空虛、恐懼,仿若世人的眼光,一刹那間都變得如此冷酷,象一把把刀刃往她臉上刺去。她感到對不起徐見池,卻又不冀望得到他的原諒。她希望他恨自己,就當她已經死去。有兩回,他從鄉下回城找她,想當麵把話說明白,她忍痛躲開了,每次按到他的信,她睜著淚眼,看了又看。有時在夢裏還念著信裏寫的話……可是,她竟又忍心不見他的麵。而當真離開了他之後,她才明白自己失去了幸福,失去了最可珍貴的一切。

她嫁人了。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從不考慮。女人都得有個丈夫,何況她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婚後的生活並不如意,隻因為結婚時他發現她不是個姑娘!

婚後的痛苦,才又使她醒悟過來,覺著自己還應該活下去,但得遠遠地離開他。她爬過了邊境線上的鐵絲網,跑到香港去了。幾年來一直渺無音訊。在他的心裏,她確實已經死去……

這回她突然出現在白龍灣工業區,而且是專程拜訪他來的。

她象是安靜下來,溫和地笑道:"要是你不介意,這點小意思算是我對你的贖罪!"她遞給他一個"勢力士"表。

他瞪著她手上那塊閃光的東西,眼睛紅火,臉上卻冷冰冰地說:"你掙來的餞不容易,還要我扔到水裏去嗎!"

她苦笑了,"你還是那個脾氣!"

"你不是說找我有事嗎?"

她想了想說:"你同程鬆平鬧得很嗎?"

"你怎麼知道?"他警覺地問。她怎麼會認識姓程的,而且清楚這些事。

她不作正麵回答,繼續說:"他找杜經理,要給你點顏色看。"

"你找我來是說的這些嗎?"

她笑笑:"不完全是。我隻是想給你知道,他屁股有屎,找姓杜的好弄塊桌布掩遮一下。"

"哦!"他摸不透對方話裏的意思。

夜色裏,她的眼睛象一雙貓的夜眼,異常敏銳地在他的臉上搜索著,哪怕是他臉上肌肉一絲兒輕微的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