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幾人都飲過了茶水,那番僧笑嗬嗬地正待說話,卻聽柳永道:“廬雲茶香,越州瓷貴,貴寺盛情款待,我等感激不盡,但有吩咐,盡管開口。”話語間也捎上了那不愛說話的小僧。“少俠豪爽,快言快語,敝寺僧眾確有一惑,隻三位可解。”“哦?那怕是要麻煩這位小師傅了。”柳永說著指了指規規矩矩坐著的灰衣小僧,“我二人不精通佛理。”“無妨無妨,佛本無理,隻講一個緣字。”蒼老而略帶親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位健碩的老者大步流星地走進屋來,後腦邊僅有的頭發已然花白,但從他炯爍的眼睛、精壯的身體中依然能看出遊牧豪俠的影子。幾人都依次拜見了這位和善的方丈,那方丈臉上永遠帶著老者慈善的笑容,就像一位親民的佛陀一樣,“幾位少俠請坐,我掌寺三十載,可始終看不透那座雙頭佛像,還望三位暢言。”方丈先走到那小僧麵前,那小僧緩緩起身,行了佛禮,沒什麼能讓他活潑起來,方丈也不介意,倒是盯著他椅邊的黑竹竿出神,轉而言道:“佛經有言,竿木隨身,一絲不掛,法師卻獨掛一絲,不知何意。”(一絲不掛為佛教用語,是說沒有一絲牽掛。)“累此一生,惟一牽掛。”那微顫的眉毛,讓他不動聲色的麵龐顯出一絲愁容,短暫的波紋轉眼間化歸平靜,這人內心的那片湖泊終究還是深不見底。“善哉,善哉,人生六苦,放下何易,不知法師如何看那佛?”“無非法身、報身。”那小僧肯定道。“沒錯,沒錯,毗鄰遮那佛(法身佛)、盧舍那佛(報身佛)皆是我佛如來化身,法師果然精通佛理,還未請教法師名號?”“莫異。”這話一出,狄青眉頭一緊,他又開始微微打量眼前這個少年。
方丈轉身向柳永走去,柳永起身,看他嘴角的微笑,就知道他的話憋了很久了,“貴寺所在之地和這佛像的擺向,使得佛東俯三川口,西看好水川,兩地皆是宋夏大戰之地,伏屍何止百萬,佛張手欲救眾生而不得,無奈隻得默默超度亡靈。”說著,柳永學著佛像的樣子,張手而後合十,“佛的表情那般嚴肅,那該是說不出的悲痛吧。”方丈笑著點了點頭:“善哉,善哉,公子以佛入世,心懷蒼生,來日功德無量,敢問公子名姓?”“在下柳永。”“朔雪白衫江獨袖,雙柳孤飛花雨樓。少俠情劍之名遐邇,我等雖在西域,也欽佩已久。”“不敢當,不敢當。”柳永急忙道。那方丈又向狄青看去,狄青趕忙將剛灌進嘴裏的茶咽下,“軍中粗人,不敢妄談,還是不說了吧。”“既是暢談,說說何妨?少俠請吧。”那番僧在一旁說道。“我隻覺得那像很逼真,不是高高在上的菩薩,就像是活活生生的黨項人,他們本人可能就曾經在寺裏,兩麵看著相似,卻不盡相同,一麵是對佛法的篤定,一麵是對萬事磨難的堅忍,就像戰場上的鐵鷂子,他們既信仰佛陀,又拿得起刀槍。“狄青的話帶著英雄間的心心相惜,方丈聽得那般認真,久久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正如壁畫間那得意的迦葉,”幸甚,幸甚,佛本無相,以眾生相為相,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無論在家出家,隻要心中有佛,皆有佛相。少俠微言大義,我等受教了。”言罷,方丈及那番僧都恭敬地行了佛禮,”少俠可願通名姓。“”晚輩狄青。“見柳永要開口,那方丈擺了擺手,“天色已晚,幾位先去休息吧,若幾位也有困惑,我寺偏房盡頭有一小童,能解人間不解之事,明日可由這位狄少俠開始依次會麵,但今晚小童已然睡下,望諸位切莫打擾。”隨即給三人各自安排了房間,柳永向那番僧尋要開水洗漱,那番僧欣然應允。
柳永推開屋裏的圓窗,屋裏很幹淨,顯然經常有人打掃,但還是要放放屋裏的濁氣,那是長時間沒人造成的,久而久之,屋子可能也會枯萎,就像屋頂的一點坍塌,牆角的一個老鼠洞。柳永不知覺間困倦了,模糊間是小番僧倒水的身影,柳永深深吸氣,想讓自己清醒一些,“不對,空氣裏有些味道,絕不是寺裏有的,那是狐窟獨有的媚味,看來千裏的風塵也不能抹掉這醉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