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夜宿天一寺(1 / 2)

那已經是傍晚了,深秋的北風很涼,一向流連江南的才子不由得聳聳肩膀,向這晚來的涼風抗爭,但深秋的月也很美,那灰茫茫的天氣,讓本就神秘的月光更顯朦朧。那已經是黃沙之中了,迎麵的風沙讓人喘不過氣來,柳永依稀透過模糊的沙塵看到了幾個圓點,轉眼間,圓點化作一座座高大碉樓,幾人高的土牆圍成一座小城的摸樣,小城盡頭好像是一座坡頂的高塔。“天哪。“那是狄青的驚呼,這顯然不是中原的建築,黃沙和土石的堆搭帶給了人別樣的美感。“我記得你不是個一驚一乍的人。”柳永嬉笑著下馬,轉而卻靜靜地站在寺門前,自己嬉笑終究難以掩飾驚訝,到底是什麼人能在這黃沙之中建起如此規模的寺院,似乎在這片黃沙有著一股黯然湧動的勢力。更奇怪的是在十幾裏內外不見絲毫的人煙,這寺院就似憑空出來的一般,更形象的說這是沙海中的海市蜃樓。

土牆中勾出拱形的院門,兩旁擺著半人高的白石,白石上各豎著一杆掛著燈籠的鐵杆,茫茫的燈光均勻的灑滿漆黑的匾額,那匾上印著三個複雜的白字,一向自認淵博的柳永搖了搖頭,一旁的狄青取出掌中珠查看(注:番漢合時掌中珠是西夏文和漢字對照的字典),皺著眉說道:“怎麼是天一寺,不是辟火寺,你那幹娘不會是指錯了路吧?”柳永一聽,微微一笑,顯是心裏有了計較,正待誇誇其談,身後傳來淡淡一句,“天一,水也。”柳永凝眉向身後望去,隻見一和尚,似中原人士,著一灰布僧衣,手持一根黑竹竿,竹竿上係著那縷白布帶在空中飄搖。兩人正疑惑間,那僧人已然踮著小步,來到寺前。近來看這和尚約莫二十來歲,眉宇間甚是英秀,僧衣很是齊整,不見一絲褶皺,舉手投足間透著文靜,好似隔壁鄰家好讀書的小生。任柳永二人如何打量,這僧人好似沒看到兩人一般,徑直在兩馬之間穿過。狄青謹慎地按住劍鞘,那人還是不理不睬,小步走到寺門前,對著匾額一拜,接著扯袖伸手,拿著門環噔、噔噔地敲著鐵門,鐵門緩緩而開,露出一個禿發的沙門,耳邊留著兩縷小辮搭在羊毛披肩上,青綠的僧衣是番僧的標誌。兩僧對禮,門外僧輕聲道:“入寺,拜佛。”那門**僧朗聲笑道:“僧敲月下門,有緣亦有道,法師請進。”說罷,側開身子,“不知後麵的兩位是不是一行?”那灰衣小僧不點頭,不搖頭,也不回頭,就站在原地笑笑,狄青急忙要答應,柳永卻搶先道:“我二人隻是口渴,想討杯水喝。”番僧笑道:“兩位口渴,寺中茶香,也是有緣,請吧。”

番僧領著三人轉過一小片矮樹林,幾人踏著白色卵石鋪成的路,嗅著沿路大壇中的寒菊香,這寺還在黃沙之中,人卻已然在黃沙之外了。諾大的寺院靜得出奇,高聳的碉樓上也隻點著燈火,毫無動靜,柳永玩笑地問道;“你們黨項的僧人是不是不愛誦經啊?”(注:西夏為黨項人所建,號大白高國,崇尚白色,宋遼貶之而稱西夏。)幾人一聽,無不一樂,就連那沒有表情的灰衣小僧也嘴角微揚,那番僧笑罷說道:“大白高國與宋征伐數載,黨項全民皆兵,合寺僧人十之去九,不見幾人還。”幾人都收了笑容,分別打量著高塔和夜空,似乎都在貪婪地要將這幅畫刻進腦子,那是對死者的哀悼,也是生者的無常。三人被帶到一座圓頂偏殿,殿中並無旁人。燭光溫和地褪去每個人漆黑的外衣,乳白色的帷幄籠住漆黑的案桌,卻留不住鎏金佛像淌出來的金光,番僧將帷幄拉開,精湛的鎏金工藝並不足奇,佛像的造型倒是匪夷所思,那是佛光下妖異,一尊佛像生出兩頭,向兩側凝望,伸出的四隻手,兩隻合十,兩隻張開。狄青謹慎地盯著幾人的反應,手心微微出汗,他對西夏的鬼怪招數有莫名的緊張,這是他從戰場上帶來的恐懼。那灰布小僧,對著佛像微微一拜,臉色不見絲毫的變化,那張略顯童稚的臉,讓人看不清是出世還是沉穩。柳永拜了一拜,便向那番僧討要茶水了,那番僧是個性情人,當真以為柳永口渴,忙道:“失禮失禮,幾位莫怪。“趕忙將三人引到旁側小間,似鬥茶室的摸樣,三人左右坐下,番僧催促小童送上茶盞、茶筅,他則依次為幾人調膏、注水,值得一提的是,這番僧茶膏調的粘稠,注水也很有節奏,柳永在他注水時也配合著擊拂,一茶出兩人,兩人卻成一手,呈花鳥魚蟲之狀的湯紋水脈翻轉起伏,碗邊的“雲霧”卷著茶香升騰,這是點茶中難得的三昧,(注:高明的點茶能手,被稱為三昧手。)這王公之家也未必有的點茶師傅讓這沙中古刹更添神秘。狄青運筅很是認真,可這點茶時的認真是讓人頭疼的,點茶本是享受生活的過程,可是對生活太認真的人就與點茶的愜意失之交臂了,那小僧隻要了一杯白水,輕輕泯了幾口,一旁大口喝茶的狄青也遠沒有這種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