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以後,馬珍珍不顧馬家人的勸阻,兀自走出家門,向郭奶奶家走去。
郭曉冬回到家裏,便把打算舉辦與小芹的“衣冠婚”告訴了奶奶。郭奶奶想了想,癟著嘴說:“大孫子,小芹是個好孩子,我也很想念她。可是,你想過沒有,按照咱黃崗山區的習俗,你與小芹結了衣冠婚,是三年不許再娶的。你等得了三年,我和你爺爺可等不了三年。我們倆現在都是奔九十的人,說踹腿就立馬踹腿了。昨天我還讓你爺爺去鎮上商量打兩口棺材的事呢。我們還想活著看見你娶上孫子媳婦,再生個重孫子更好。我們就算死了也踏踏實實了。不行,我不同意你結什麼衣冠婚。”
“奶奶,是這樣,”郭曉冬扶著奶奶坐下,掰開了、揉碎了地講了起來。特別講到對魯大成的鬥爭藝術需要裹進感情因素。“眼下上級領導對金礦砂的開采和運出催得很緊,抗戰形勢的發展需要大筆資金,身在礦區的地下黨員怎麼能無動於衷啊,您不想早點把小鬼子打跑了嗎?……”
郭奶奶沒法拂逆郭曉冬的意願,隻得強忍下一肚子想說的話。她神色黯然地仍舊安排郭爺爺去鎮上催問棺材的進度。年輕人總是和老年人想不到一起。郭曉冬對爺爺奶奶不能將心比心,對爺爺奶奶在人生末端的念想沒有感覺。問題是他的理念與目標又是爺爺奶奶非常讚賞和尊崇的,這就讓一貫說話算數的郭奶奶沒了脾氣。晚上,郭曉冬拿出魯小芹曾經穿過的衣服,挨件細聞衣服上的女人氣味,然後貼在臉上,還不停地親吻。這是一種七情六欲俱全的年輕男人透著真感情的表現,郭奶奶對孫子的這種表現也十分理解。眼下郭曉冬的實足年齡不過二十八歲,正是娶妻生子的年齡,怎奈趕上這種兵荒馬亂的年代。最後,郭曉冬選出一身小芹的看上去最完好的簇新衣服,請奶奶過目。郭奶奶看了說:“就這身吧。我孫子的眼光和奶奶一樣呢。”其實,郭奶奶隻是尊重和順從孫子而已,小芹的這身衣服本不是她的最愛。
轉過天來,郭曉冬叫來了王金槐一起策劃與魯小芹締結衣冠婚方案。王金槐提出,有必要在縣城裏距離警備隊比較近的地方選一家酒館,屆時郭爺爺、郭奶奶做主婚人,馬萬祺做證婚人,魯大成做嘉賓,司儀為王金槐。要把縣城照相館的攝影師請來,拍下郭曉冬與魯小芹衣冠的合影,用來進一步擴大影響。告訴魯大成,多請幾個警備隊的弟兄來,譬如豐金一、馬二楞他們。郭曉冬說不錯,就這麼定。
正說話間,外麵有人敲擊院門的鐵環,叫著:“郭曉冬,在家嗎?”
郭曉冬在屋裏聽出來了,是馬珍珍的聲音,急忙跑出屋子,開了院門,把馬珍珍迎進來。馬珍珍麵容憔悴,頭發蓬亂,兩隻眼睛下麵是兩道陰影。郭曉冬道:“怎麼,這兩天一直沒睡好覺嗎?”
馬珍珍一邊跟著郭曉冬走進堂屋,一邊說:“是啊,世事滄桑,實非人所能料。想一想便讓人齒冷。”
這時郭奶奶走了過來,問:“是不是馬家的閨女來了?你是金枝玉葉,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說著話,就捯著小腳走到馬珍珍跟前,攀住馬珍珍的胳膊細看她的臉。直看得馬珍珍很是不好意思,往一邊扭臉。在郭奶奶的概念裏,這麼年輕的閨女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有獨自跑出來會男朋友或男同學的?這馬姑娘獨自跑來找郭曉冬,必是知道了魯小芹已去,想跟郭曉冬牽手來著。於是,便更加仔細地觀看馬珍珍的臉孔。馬姑娘找上門來做孫子媳婦,她這做奶奶的還不應該好好端詳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