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何處藏詩(9)(2 / 2)

他的臉上也有一股東西湧上來,他知道是酒氣,又不完全是酒氣。

“他要真像你說的那麼在意你,他會讓你一個人跑到這裏,三年五年嫁不得人,生不得孩子,保不定哪一刻就被移民局、國稅局、安全局抓住,投在監獄裏?他要真是那麼愛你,他怎麼會把你扔在一個陌生男人家裏,他就不怕那個男人糟踐了你?他就不怕你勾搭了那個男人?他憑什麼吃定了,我就是那麼一個正經好人?他又憑什麼吃定了,你就不是一個水性楊花的蕩婦?”

轟的一聲,他的嘴巴他的手對他的腦子發起了突然狙擊,他的腦子猝不及防,分崩離析,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嘴巴吐出毒蛇一樣的惡言,他的手蟹鉗似地抓住了她裸露在睡衣之外的肩膀。

她臉上的紅暈像潮汐一樣退了下去,露出底下一片貧瘠嶙峋的灰白。她的骨頭在他的手中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仿佛隨時要在他的鐵鉗裏化成一攤碎碴。她縮了一下身子,突然弓起腰,將肘子尖刀似的往他心口一捅,他哎喲一聲鬆了手。

她飛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間,嘭的一聲撞上了門。

他聽見門裏邊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號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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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你是因為你妻子堅守了一個與你無關的承諾,你才愛上她的?”

移民官問何躍進。

“尊敬的移民官先生,我不是上帝,我們相識的時候,我還無法判斷,我的妻子是不是可以信守和我白頭偕老的諾言。可是我看到她為一個在我看來並不十分重要的承諾,可以承受那麼大的委屈,我突然明白,她一定會信守對我的承諾。那個與我無關的承諾,是我的鏡子,讓我照見了她的品質。”

“你的理論很奇怪,可是不知為什麼,我還是忍不住被它吸引。你能不能跟我講一講,那個與你無關的承諾,是個什麼樣的承諾?我有種預感,這個承諾,讓你和你的妻子,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是不是這樣?”

“當然可以……”

他感到她的指頭在他的手心又畫了一個圓圈。這個圓圈不再是溫婉的暗示和提醒,這是一道用指甲挖出來的壕溝,帶著鐵鎬般深刻的掘痕。他疼得嘶了一聲。

他鬆開她的手,帶著狹促的笑意,朝她看了一眼,仿佛在說:“哦,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移民官先生,你應該看出來了,我們家裏,我不是唯一一個害緊張症的人。我太太其實,也有緊張的時候,比如現在。”

他把她正正地推到了移民官跟前。

“我想,她不太願意我講出這個具有太多隱私內容的承諾。要不,我們是不是,先放她一馬?”

他突然發覺他的口舌在幹澀了一個上午之後,如蓮花猝然開放,上麵布滿巧思的露珠。

移民官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震得玻璃窗嚶嚶嗡嗡地顫抖。

“你們倆,是我見到過的,最具有幽默感的夫妻。你們的故事,是我聽到過的,最真實的故事。我還有很多的問題要問,不過我的胃不允許我。我已經很餓了,相信你們也一樣。我祝願你們在這片祥和的土地上,白頭偕老。你們的孩子,最好能成為另一個詩人,我是指真正的詩人!”

他拿起一枚大印,在一份文件上啪啪地蓋上了兩個猩紅的印章。

“梅齡女士,恭喜你成為,加拿大最新的一位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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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你想吃什麼?”

梅齡問。

何躍進坐在沙發上,手裏捏著一柄遙控器,一輪又一輪地轉換著電視頻道。五顏六色的屏幕像走馬燈一樣地旋轉,梅齡感覺暈眩,便用手遮住了眼睛。

她知道,他還在生她的氣,為今天在移民局的事。

“你想用這張黑臉,來慶賀第一個恢複自由的日子嗎?”她輕輕地笑了。

“你告訴我,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事?”他吱扭一聲關了電視,依舊臉色鐵青。

“我是應該,事先和你商量,可是我要是商量了,你就會緊張。我們原先的那些回答,都排練得太過了,反而容易看出破綻。我就是想自發一點,讓他感覺真實。”

他玩弄著手裏的遙控器,沒有吱聲。

“最重要的是,我們已經,拿到了那張紙。”她嚅嚅地說。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也是鄭阿龍教你的。”他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