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武是在被拘留七天後釋放的。

相裏義和穿著便裝的相裏智用車接他、送他。他執意要走桃花峽回下白彪嶺,相裏義和相裏智也沒辦法,便打電話告知相裏彥章和霍把式在昌寧鎮路口等著他們。車上,相裏義和相裏智苦口婆心對霍斌武說了許多話,霍斌武卻是悶葫蘆似的一言不發。到了進入桃花峽的路口,相裏義看見了父親和霍把式,便讓車停了下來。弟兄倆雙雙下車,把斌武交給父親和霍把式,說城裏還有公務要處理,便準備回去。

霍把式忽然衝著斌武喊道:“跪下!”

相裏義和相裏智驚得夠嗆,說:“佬佬,你做甚呀,不用了、不用了!”

霍把式仍然衝著霍斌武:“跪下,給你二哥、四哥跪下,沒有你這倆哥哥辛苦,你個齷齪鬼還在號子裏啃窩頭、吃鹹菜咧!”

斌武把頭窩在胸前,沒動。

霍把式抬腳踹在斌武的腿彎裏,斌武雙膝一軟跪在了相裏義和相裏智麵前。相裏義趕忙扶起,責怪霍把式:“佬佬、佬佬,你這是做甚咧嘛,我大還在這兒咧……”

相裏彥章也有些腦怪霍把式,說了句:“你這人也是……”說著朝相裏義和相裏智擺擺手,相裏義和相裏智便一左一右拍了拍斌武的肩膀,然後坐車走了。

相裏彥章和霍把式隨在斌武身後,一路走進桃花峽來。

斌武一進桃花峽便放開嗓子唱那《金水橋》:“金水橋前把魚釣/太師老賊下了朝/兒釣魚他開道/把兒的鯉魚驚跑了/那時節逗惱兒心頭火/兒上去就是一拳/一拳將老兒,打打打、打死在地……”

霍把式聽得刺耳,又耐不住性子:“瘋啦你?吼喊個球?還嫌給老子霍繼業沒丟夠人!”

相裏彥章歪頭躲過延伸到路上的山桃樹枝,說:“自家的口吃進去的飯還得自家的胃消化,由他吧、由他吧,發泄發泄也是消化肚子裏的氣憤咧。”

霍把式:“他有甚氣憤?他伯伯你說,這二齷齪早些日子吼喊著要賣羊賣牛,要用錢,是不是與這錢家的三孥子有關聯?”

相裏彥章:“誰知道咧,問死也不說。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你也不用費心思猜測,也不用再提這些事,以防惹得他犯脾氣,給你弄出麻煩來,還得我幫助收拾。”

霍斌武還在前邊唱。

霍把式伸手指著霍斌武的後背,嘴張了幾下沒再罵出來,倒是有些穢物湧上喉頭,索性一口吐出去了。對相裏彥章言道:“牛不知角彎,馬不知臉長,我看這二齷齪不會就此罷休,他還是要給我惹是生非咧!”

相裏彥章頗有把握地說:“也不一定,牛有千斤之力,人有倒牛之方,咱們慢慢調教吧。二斌子我清楚,他冷靜下來,還是能想通些事情的……”

霍把式恨鐵不成鋼地說:“我瞅他是石獅子的屁眼,想通也通不了;他要是能想通事情,也不用給我惹這來多麻煩!”

相裏彥章:“我還不嫌麻煩,你個當老子的倒嫌麻煩。”

霍把式:“我也不圖他個甚,日子窮些苦些都不要緊,隻要他規規矩矩不惹是生非,娶個媳婦子成個家,給我生個一嗣兒半孥兒,我就是為他求爺爺告奶奶也值了。他伯伯你說,我這點兒要求就過分啦?”

相裏彥章說:“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吧……”

走到滴水崖前,斌武停住了腳步。腳步停下了,嘴卻沒有停,仍然在唱,對著滴水崖唱:“金水橋前把魚釣/太師老賊下了朝/兒釣魚他開道/把兒的鯉魚驚跑了/那時節逗惱兒心頭火/兒上去就是一拳/一拳將老兒,打打打、打死在地……”

霍把式上前推了斌武一把:“利索些走吧,叫驢地吼甚!”霍斌武還在唱,一路唱進了下白彪嶺。

霍斌武回到下白彪嶺後卻像忽然啞巴了似的,一天到晚沒一句話說。夜裏,他將窯洞的門緊緊閉了,借著月光在砂石上不停地打磨著羊鏟,那謔謔磨刃的聲音驚得霍把式老兩口整夜整夜不能入眠。

霍把式告訴相裏彥章:“不得了啦,我家這二齷齪殺心不死,每天黑間都磨羊鏟咧!”

相裏彥章知道霍斌武心裏藏著事情,也擔心著霍斌武再做傻事。他說:“他磨羊鏟或許是發泄心裏的不快咧,你也不用瞎猜疑。你好生看管著他,這段時間不要讓他出院門,他就是真有殺心也不能殺自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