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一篇回憶信陽事件的文章在網絡媒體迅速傳播,作者是已故的信陽事件當事人、原信陽地區行署專員張樹藩。
一位山東朋友發手機短信告訴我:網上很熱鬧,信陽事件又讓你們河南大名遠揚啦,“河南衛士”有何感想?
朋友稱我“河南衛士”自然帶有幾分調侃之意,源於我寫了《解讀中原》一書。許多人認為《解讀中原》是對嘲諷河南的回擊,意在維護河南和河南人的形象。這種理解不能說沒有道理,因為這是我作為一名河南人的情結所在,無法排除。但“維護形象”絕非主要初衷,《解讀中原》想揭示的是:河南的曆史淵源、文化淵源,決定了她的命運;河南是一個縮小的中國,河南在中國的地位及形象,恰似中國在世界的地位及形象;嘲笑河南,無異於嘲笑中國,而嘲笑不是善舉,也絕非強省、強國之道。
朋友並不知道,其實早在2001年,我就開始著手搜集有關信陽事件的曆史資料了。起因是有朋友對我談起信陽事件,並談到了張樹藩發表在《百年潮》雜誌上的回憶文章,激起了我對此事的興趣。但那時候信息渠道極其有限,搜集資料比較艱難,我所能夠掌握到的情況,無外乎幹部思想極“左”、天災難抗、大量群眾餓死等,最初形成的印象可謂“滿眼灰暗”。“灰暗”影響了我對信陽事件的興趣,因為我覺得家鄉河南留給外界的印象已經足夠不幸了,這種不幸甚至到了令許多河南人羞於在外省籍人麵前承認自己籍貫的程度,我自然也就不忍心再幹對家鄉“雪上加霜”的事了。於是中止了對信陽事件的調查,掉頭研究河南的“輝煌”去了,一鼓作氣急就了《解讀中原》一書,想為家鄉人鼓舞士氣,更想讓外界了解本質的河南。
實際上,《解讀中原》在河南的反響可謂冰火兩重天,民眾多讚譽,官方多嗬斥。讚譽者認為此書起到了“了解河南、理解河南”的作用,人們隻要真正了解、理解了河南,“河南形象”就不會那麼糟;而嗬斥者認為,此書最大的問題是把“河南形象”書冊化,使本來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純屬好心辦壞事。我倒不在乎別人如何看法,書出了,如覆水難收,無論獲之褒貶皆坦然麵倒台對就是。隻是油然而生一念:河南家鄉的是非不碰為宜,少些讚譽不遺憾,多點嗬斥不是福。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信陽事件在我頭腦中淡漠了。
所以當朋友發手機短信問我“有何感想”時,我回複道:不疼不癢。
但我還是忍不住上網瀏覽了有關信陽事件的信息,這或許與作為記者、作家的職業習慣和好奇心有關。這時我發現,網絡媒體上有關信陽事件的信息鋪天蓋地,而且人們對於事件的看法再不是單一的“灰暗”,而是呈多維化。我的興趣似乎再次被激起。
這一次,我終於理清了信陽事件的曆史脈絡:
——新中國成立了,中國人站起來了,但仍有再次倒下的危險,因為貧窮、因為落後。為了不再倒下去,共產黨向貧困宣戰,發動了轟轟烈烈的經濟建設運動,第一個五年計劃取得輝煌戰果。
——最高決策層被初步的勝利衝昏了頭腦,渴望經濟建設“躍進式發展”,於是形成了舉國狂熱的“大躍進”運動,違背了科學規律,結果欲速不達。
——本該為“狂熱”降溫之時,廬山會議風雲突變,“反右”主導政局,又為“狂熱”添加一把火,使本已遭受嚴重自然災害的國家再添“人禍”之苦,終於引發了一場禍及全國的大災難,數千萬人死於饑餓。
——信陽事件是這場巨大災難中的典型代表,百萬之眾命喪饑餓。中央對信陽事件定性為“反革命複辟”,一批地、縣級領導幹部因“反革命罪”鋃鐺入獄。
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多少年來,人們一直這樣評價信陽事件。
我的困惑在於:“人禍”何以成為主要因素?共產黨的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怎可能置民於水火而不顧?
我決心弄個明白,於是開始了艱難的實地采訪活動。
采訪活動的確艱難,因為我所采訪的是許多官員談之色變的事件,就連我原希望能為采訪提供方便的一些朋友,無論身在地方或是軍方,皆聞之退避。我理解,他們把河南和信陽的“形象”看得比我重要。
當然,這絲毫影響不了我堅持采訪的決心,隻是拉長了我完成采訪的時間。好在,我找到了一些經曆過信陽事件的老幹部,他們對我的采訪活動給予極大的支持。幾乎所有的老幹部都向我表達了一個共同的心願,他們說:我們這茬人,好多已經不在人世了,健在的也都八十歲左右,再過幾年,信陽事件的見證人就找不到了。我們迫切希望向後人公開這段曆史,這有利於我們黨汲取教訓、避免重蹈覆轍,有利於子孫們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改革開放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