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似乎臨近了。1961年元月底,中南局領導陶鑄、王任重主持召開了河南省委擴大會議,嚴肅批評了河南省委存在的虛誇蠻幹、欺上瞞下、閉塞言路等嚴重問題。這次會議使人們清晰地感覺到,省委主要負責人離開河南的日子不遠了。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1961年春末,時任廣西壯族自治區委第一書記的劉建勳在北京參加中央工作會議期間,被毛澤東深夜召去,任命為河南省委第一書記。毛澤東並囑咐他要當“田文鏡”。田文鏡是清朝的河南巡撫,在任期間減賦減稅,以清廉、愛民著稱,曾得康熙皇帝“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禦匾。河南百姓在大饑餓時期飽受困苦,毛澤東“欽定”劉建勳赴任河南自然希望他善民為重。

時任中共中央書記處總書記的鄧小平代表中央與劉建勳正式談話時說:“建勳啊,你命苦,五七年廣西出問題,餓死人,要你去;現在河南又餓死人了,又要你去。毛主席說,你是個會下殘棋的人。”

中央工作會議結束的當天,劉建勳對老領導李先念說,河南是個大省,問題太多,擔心完不成中央交給自己的重任。李先念告訴他說:“毛主席會用兵,選你去河南選對了。困難再多、再大,也要完成任務,決不能辜負毛主席、黨中央的信任。”

7月下旬,劉建勳單槍匹馬赴任河南。

信陽地區行署專員張樹藩得此消息,立刻派自己的司機送給被關押的地、縣委書記每人兩瓶“寶豐大曲”和幾包許昌香煙,以示慶賀。這些煙、酒是省委特批給信陽地區用於招待中央工作組的,而中央工作組拒絕享用,一直放著,至此終於派上用場。

第二天傳出消息,頭天夜晚,十幾個“反革命”人人喝得爛醉。劉建勳上任,這對他們是天大的好消息,值得一醉。

他們過於樂觀了,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樣簡單。

信陽事件對於新任河南省委第一書記劉建勳來說,無疑是件大事,這件事非但使河南大傷元氣、民怨沸揚,而且牽扯到省、地、縣眾多官員的命運。此外,對前任第一書記吳芝圃的“評價”也是個問題,劉建勳主持的第一次省委會議上就有許多省、地領導提出“清算吳芝圃的罪行”。

但在劉建勳的眼裏,處理信陽事件和“評價”吳芝圃都不是當務之急,他最重視的是糧食問題,河南缺少糧食,老百姓仍然吃不飽,他必須首先解決這一難題。所以他在省委會議上講:其他事情再大,都沒有解決人民群眾生活困難這個事情大,我們的心裏再也不能隻裝著“政治”而沒有老百姓。等到糧食問題解決了,群眾生活轉好了,穩住陣腳了,其他問題再一個一個解決。

關於信陽事件,關於吳芝圃,劉建勳在公開場合從不多講。但這並不意味他沒有自己的看法,他隻是覺得多講無益。多年以後劉建勳才表明了自己當時的心態,認為信陽事件是前任留下的一個難題,難就難在對十幾位地、縣級領導幹部如何定性、如何處理。如果按前任的意見,十幾位地、縣級領導幹部便沒有任何出路可言,對此他於心不忍,因為他清楚這些人蒙冤太重;而推翻前任的意見,也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因為前任調任中南局副書記,是他的頂頭上司,仍有能力影響河南。就此而言,他需要對信陽事件實行“冷處理”。

對於吳芝圃,他的評價很客觀:一個老學究,搞政治並不擅長。曆來聽中央的,中央“發燒”他跟著燒,中央錯了他也跟著錯。餓死人,非信陽、河南獨有,全國各地都有,隻不過程度不同而已。要說責任,要說錯誤,首先是中央,大家都是執行者。所以我沒理由“清算”他,因為我不認為他是罪魁禍首。

在劉建勳眼中並非“罪魁禍首”的吳芝圃,其內心的負罪感卻無時不在,他在中南局會議上曾痛切地檢討說:“我犯的錯誤嚴重得很,罪惡也大得很……組織上無論如何嚴肅處理,我都沒話講的。處以極刑,我也應引頸受戮。”吳芝圃後來曾數次痛心地向人表示,自己欠河南五千萬人民的債一輩子也還不清。

吳芝圃最終也遭遇悲慘命運,在幾年後的文化大革命中,被紅衛兵批鬥致死,年僅61歲。

吳芝圃的一生值得玩味,因為他並沒有被“罪惡”徹底吞噬——他故去十年後的1979年,在北京全國政協禮堂,鄧小平親自為吳芝圃主持追悼會,並在悼詞中宣布:“對於強加給吳芝圃同誌的一切汙蔑不實之詞應予全部推翻,徹底為吳芝圃同誌平反昭雪,恢複名譽。”鄧小平還稱讚吳芝圃“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和共產主義事業鞠躬盡瘁,無私地貢獻了自己的一生”。共產黨未棄這位牽馬墜鐙之臣。

回到1961年,當時許多人認為新任第一書記劉建勳借糧食問題回避矛盾,劉建勳對此毫不理睬,隻要求屬下各級官員:眼下,在我麵前少講“政治”,多講糧食,誰做不到我撤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