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被關押的“反革命分子”楊守績終於見到了久別的妻子。這天袁德繡獲準來探望丈夫,當楊守績問到“孩子們可好”時,袁德繡流著眼淚講述起家中發生的一係列事情。楊守績聽後也流淚了,他對妻子說,百姓心中有杆秤,這個“反革命分子”當得不丟人。

感動之餘,楊守績也麵露愧意,他覺得自己欠老百姓太多,尤其是在“反瞞產”運動中隻想著執行上級指示,未能給群眾留下保命糧。盡管在大饑餓發生後他也想了一些變通的辦法,但不能解決根本問題,要解決根本問題隻有開倉放糧,而自己未能做到。

妻子離開時,楊守績反複交待,一定要告訴李光海保持沉默,不要給人留下“為反革命分子鳴不平”的口實。他深知,眼前的政治氣氛、政治環境依然不適宜多說實話,像李光海這樣的好同誌容易受到攻擊和傷害。

袁德繡探視丈夫回來的第三天,突然接到通知,要她到距離縣城十幾公裏的地方“下放勞動”。據說,這是新任縣委第一書記的決定,新任縣委第一書記有話:不能讓反革命分子的家屬太舒服了。

這意味著,她不能再到縣婦聯上班了,每天必須起早貪黑來回奔波。盡管心中不快,袁德繡還是接受了這一安排,因為她深知自己的處境隻能享受這種待遇。她想,畢竟比待在學習班強多了,每天能看到孩子們。

她天不亮就起床,先為孩子們做好飯,而後出門匆匆奔向下放勞動的地點;天擦黑才收工,又急急往家趕,顧不上多喘一口氣,趕緊為孩子們做晚飯。早出不見日,晚歸滿天星,每天如是。

縣委的一名小通信員曾跟隨楊守績多時,兩人關係頗佳。他見袁德繡日日跑得辛苦,悄悄送來一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讓袁德繡每日下鄉使用。這輛自行車是楊守績任縣委第一書記時的主要交通工具,前後胎都已磨破,閑置多日,通信員找人費了兩天工夫才補好輪胎。袁德繡騎上這輛自行車下鄉途中心裏暗笑:到處吱呀亂響,就是鈴鐺不響。破歸破,騎著它畢竟比走路快,畢竟比步行省力。她每天不用太早起床,回家給孩子們做晚飯的時間也提前了不少。

然而這輛“滿身亂響”的自行車袁德繡隻用了五天,就被小通信員要回去了。小通信員哭喪著臉告訴她,縣委領導說“公家的東西不允許給私人用,更何況是反革命分子家屬”。

袁德繡不得不繼續她的徒步運動,不得不繼續起早貪黑往返於城鄉之間。這段路不算遠,但天天奔波,袁德繡便覺得兩條腿越來越沉重。

更糟糕的是寒冷的天氣,這讓袁德繡吃盡了苦頭。有道是“冬日兩頭寒,出門行路難”。的確,一早一晚是冬季最寒冷的兩個時段,袁德繡卻無法躲避寒冷的侵襲,她必須忍受冰霜之苦。遇到刮風天、雨雪天氣時,遭罪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袁德繡的手腳很快被凍得紅腫起來。

這天,風吹雨雪,路麵光滑難行。袁德繡跌跌撞撞走進“下放勞動”聯係戶王大娘家時,裹在頭上的圍巾已被雨雪凍硬,幾乎成了冰殼,王大娘拿雙筷子敲一陣子,才幫她解下。王大娘趕緊煮碗薑湯端上,心疼地說:“這種天氣,兔子餓死都不出窩,誰還下地裏勞動?你可真是自己找罪受。”

袁德繡滿腹的委屈頓時泄閘,抱著王大娘痛哭道:“這種罪我不受不中啊,誰叫我是反革命分子老婆……”

王大娘摟著袁德繡,也掉下了眼淚。她對袁德繡說:“全村人都議論,楊書記絕不是反革命,是那些龜孫們亂定罪,總有一天會翻過來。”

王大娘還告訴袁德繡,有天公社來個幹部,要求村裏人“嚴格監視反革命分子的老婆”,晚飯時誰家都不管他,討個大沒趣。

傍晚袁德繡要返回縣城時,王大娘執意要跟袁德繡走,說:“你天天跑來跑去恁辛苦,不就是惦記孩子們嗎?俺替你照看孩子們,往後你累了,或天氣不好,就住俺家,隔幾天回家一趟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