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評價說,本來素質不高的農村幹部的確幹了一些錯事,那些有罪的人也應當承擔相應的責任。但是,大饑餓是全國性的事件,是由“大躍進”以來的一係列方針政策造成的,從更深一層講,是由經濟製度和政治製度造成的,把責任完全推給基層幹部,讓他們做替罪羊,這顯然是不公正的。
一向很少表態的趙定遠難掩憤言了,對張樹藩說:“他瘋狂了,以後咋收場呀?”趙定遠指的是吳芝圃,他認為眼前的局麵是吳芝圃造成的。
張樹藩更憤然道:“何止是瘋狂,我看是喪心病狂!”張樹藩也同樣認為是吳芝圃在造孽。
信陽地委兩位領導的憤然並無用處。
這天早飯時,吳芝圃手裏拿著一張紙條,極不高興地對趙定遠和張樹藩說:“你們看看,有人把這東西放在我房間,階級鬥爭還相當複雜!”
兩人傳看,隻見紙條上寫著:吳芝圃,數你壞,群眾餓死你不管,抓人倒比救人快。
趙定遠看後,沉著地說:“吳書記,您先別在意,我們想辦法查。”
吳芝圃擺下手,說:“還用想什麼辦法?根本不用查,真革命就不怕挨罵。樹藩同誌,你說呢?”
張樹藩略加思索,說道:“我在想,我們抓了那麼多人,有那麼多反革命嗎?”
吳芝圃冷冷反問道:“你認為抓多了嗎?這張紙條說明,還有漏網的!”
張樹藩也冷冷問道:“連村支書都抓光了,還能抓什麼人?”
吳芝圃厲聲道:“你張樹藩的思維方式是不是有問題,為什麼總是和省委的想法不一致?你永遠比省委高明嗎?要擺正位置!”
趙定遠悄悄拉一下張樹藩的衣袖,張樹藩忍住不再說話了。他也明白,口舌之爭無濟於事,對手畢竟是省委第一書記,而且是個從來聽不進他人意見的“家長式”領導,更何況這位頂頭上司此舉另有目的。
當天,吳芝圃親自坐鎮地委常委會,作下一步工作分工。吳芝圃首點張樹藩負責“特訓班”的“民主革命補課”運動,而張樹藩一口回絕。他說:“我在信陽工作十幾年,我弄不明白那麼多人怎麼一夜之間都變成了反革命!我張樹藩不相信自己的戰友是反革命,要我負責整他們,下不了手,堅決不幹。”
會後,趙定遠對張樹藩說:“咱倆總要有一個抓‘特訓班’,不然咋保護那些同誌?你就安心抓生產吧,這事我去幹。”
信陽地區開展大規模“民主革命補課”運動初期,張樹藩又被省委劃為“三種人”之一的“糊塗人”,即對“民主革命補課”運動不理解者。另兩種人是“明白人”和“犯有嚴重錯誤的人”。“明白人”指積極擁護“民主革命補課”運動者,“犯有嚴重錯誤的人”是指在信陽事件中負有重要責任者。
趙定遠為此上門寬慰張樹藩,張樹藩笑起來,說:“我是‘老運動員’了,每次運動大小總有點事,早習慣了。說我是‘糊塗人’沒關係,隻要沒糊塗到整自己的同誌就行。”
信陽地區的“民主革命補課”運動給當時的百姓留下許多話題,最流行的有兩句評語,一句是“共產黨左手打右手”,另一句是“吳芝圃抓人的勁頭比救人大”。
其實,把信陽地區開展“民主革命補課”運動擴大化的問題完全歸結在吳芝圃頭上並不公平。因為這個時期在信陽起主導作用的還有中央工作組,在事件定性、補課對象、補課規模等一係列決策上,吳芝圃無法一人說了算。說到底,擴大化是中央造成的,吳芝圃隻不過在積極配合。
由於毛澤東的批示,由於中央許多大員的附和,由於當時的政治環境,這場“民主革命補課”運動不可能不擴大化。
由於信陽事件被定性為“反革命複辟”,因此,在對主要責任人定罪的問題上,中央監委和中南局的主要領導人曾經擬定:在信陽,大縣殺800人,小縣殺400人,每個大隊殺3~5人,全區殺上萬人。
“大開殺戒”的方案的確令人感到恐懼,所幸,毛澤東和中央沒有批準。這是後話。
真正的“敵人”是自己
不妨說,共產黨一統江山後,真正的“敵人”是自己。經濟建設中無視科學規律的“大躍進”運動帶來的災難性後果;極“左”思想下形成的高壓政治局麵;“反右鬥爭”和十年文化大革命對人性的極大傷害;黨內特權造成的腐敗現象日益嚴重;黨的三大優良作風的演變——“密切聯係群眾”演變為“密切聯係領導”,“批評與自我批評”演變為“表揚與自我表揚”,“理論聯係實際”演變為“理論聯係實惠”,如此等等不都是共產黨自身的問題嗎?從50年代至今出現的這一係列問題日益影響到共產黨的自身建設,影響到共產黨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和地位。
共產黨應該懂得“戰勝自己”的重要,必須有正視自身問題的勇氣,必須有解決自身問題的辦法,隻有戰勝自身的缺陷和錯誤,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才能贏得百姓的信任與擁戴,才能增強帶領民族遠征的力量。否則,必將付出代價,這種代價對黨自身、對國家、對百姓絕非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