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績猛然一愣,茫然問道:“吳書記,您說什麼?”
吳芝圃指著楊守績說:“我說你是反革命分子!知人知麵不知心,現在才知道你楊守績是個大壞人!”
楊守績如雷貫頂,身子搖晃一下差點摔倒,他一手扶著會議桌,突然大笑起來,衝著吳芝圃叫道:“我知道我對人民有罪,但我不是反革命,也不是大壞蛋。咱倆誰是反革命、誰是大壞蛋,還不一定呢!”
吳芝圃頓時大怒,對公安幹警揮手大叫:“將這個反革命分子捆起來!”
幾個公安幹警立刻上前把楊守績五花大綁,帶離現場。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坐在一旁的行署專員張樹藩驚詫萬分,他用疑惑的眼光望著地委代理第一書記趙定遠,趙定遠也一臉困惑。張樹藩暗想,抓捕一個縣委第一書記,竟然對地委一聲招呼也不打,這預示著吳芝圃迫不及待要“大開殺戒”了。吳的行為隻有一個目的:“捂蓋子”、掩蓋自身錯誤、推卸責任。
的確,是楊守績發給中央的一封電文揭開了信陽事件的蓋子。在此之前他還直接向省委寫過情況報告,反映餓死人的真實情況,要求省委下撥糧食。這些事實不正說明問題出在省委嗎?吳芝圃當然不希望人們這樣認為,拿下楊守績,就有可能封住“禍口”,一個“反革命分子”的話大可不必信以為真。
這時張樹藩想到了李先念、陶鑄臨走前提醒他要“敢於參與意見”的話,暗自佩服兩位首長的洞察力。而眼前發生的事讓張樹藩清晰地意識到,地委沒有機會參與意見,因為在一些敏感的問題上吳芝圃是不可能與地委商量解決的。
但張樹藩仍然希望能爭取到一些參與意見的機會。萬人大會結束後,他與地委代理第一書記趙定遠一同請示吳芝圃,要求省委在處理信陽問題時能夠盡量提前對地委通報情況。
而吳芝圃沒有答應。吳芝圃對他們說:“你們地委的任務是安排群眾生活、安排生產,這是先念同誌的指示。其他重要事情由省委和中央決定,你們執行就是。”
張樹藩還是不死心,又提出:“在處理幹部問題上,尤其是涉及縣級主要領導幹部時,地委有條件提供這些人的確切情況,有利於省委準確地把握尺度。”
吳芝圃顯得不耐煩了,說:“你是不是怕省委冤枉好人呀?我告訴你,信陽幹部隊伍中好人不多,該怎樣處理他們,省委心中有數,你們就不用多嘴了。”
這天晚上縣委招待所的夥房沒有冒煙,炊事員砸壞了鍋灶,鎖住夥房,把鑰匙摔給所長,說:“楊書記是反革命,我肯定也是。反革命做的飯省委、地委領導敢吃嗎?!你另請高明吧。”說罷揚長而去。
所長嚇出一身冷汗,急忙扛上半袋大米,到隔壁居民家借灶,折騰到九點多鍾,總算煮出一鍋稀飯,勉強交差。
夜半,剛要睡下的張樹藩聽到一陣女人的哭叫聲,正納悶,秘書敲門進來,說是楊守績的愛人哭著鬧著要見專員,被執勤的公安幹警攔在大門口。張樹藩趕快披衣,吩咐秘書:快接進來。
楊守績的愛人披頭散發走進張樹藩房間,見麵便嗵的一聲跪下,哭叫道:“專員啊,老百姓叫楊守績‘楊青天’,省委領導為啥把他打成反革命?聽說還要判死刑,這不公啊!求地委領導救救俺家老楊吧,他冤枉啊。”
張樹藩扶起驚恐不安的女人,說道:“楊守績不是反革命,我了解他。事情不會那麼糟,我們會想辦法保護他的。”
送走楊守績的愛人,張樹藩再也無法入睡,腦海中不斷閃現著楊守績被五花大綁的鏡頭。他暗想,楊守績絕非是唯一蒙受冤屈的人,接下來,肯定還會有其他縣領導被吳芝圃棒殺。下一個會是誰?信陽地委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幹部免受冤屈?他徹夜苦思苦想,心中仍似一團亂麻,唯有寄希望於中央盡快有個“新說法”,否則無人能阻止吳芝圃亂棒傷人。
張樹藩的判斷沒有錯,吳芝圃抓了固始縣委第一書記楊守績之後,又急急火火奔向其他縣,幾天之內宣布八個縣委第一書記為反革命分子,皆當場逮捕。僥幸沒被他當場打為反革命的剩餘的縣委書記,也幾乎全被列為審查對象而遭撤換。趙定遠和張樹藩陪著吳芝圃走一路,眼睜睜地看著他抓一路、撤一路,全區所有的縣委書記幾乎無一幸免,兩人卻無可奈何,連插話的份也沒有。
事情並未到此結束,此後出現的“民主革命補課”運動嚴重擴大化問題讓趙定遠和張樹藩始料未及。二十多萬農村基層幹部被抓進學習班和所謂的“特訓班”,連村支書、村長都被抓光了。那些天,信陽地區一條條道路上,每天都有一隊隊基層幹部被部隊武裝押送。“特訓班”和監獄一樣壁壘森嚴,大門口都架著機槍,省軍區的兩個獨立團奉命執行看管任務。
“民主革命補課”運動,像土改時鬥爭地主一樣,召開訴苦大會,對前兩年“為非作歹”的基層幹部進行控訴和批鬥。群眾運動一起,打擊麵過寬的問題就出現了,有的公社80%的幹部,甚至100%的幹部受到懲處。打罵、肉刑的情況也比較普遍。上蔡縣幾千人被打,前兩年幹部處罰社員的多種刑罰反過來又加在基層幹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