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績第一次聽到群眾當麵罵自己“狗官”,但如此屈辱不得不受,因為他明白,的確是自己這些當官的辜負了百姓啊。楊守績情緒激動起來,他大聲說道:“鄉親們,我,共產黨固始縣委第一書記楊守績,今天公開向群眾表明態度——咱這裏沒有疫情,人是餓死的!省專家組也是這個結論。既然這樣,為啥還要解剖屍體?因為省裏有狗官亂放屁,硬往‘疫情’上扯,咱不得不證明給這些家夥看。這樣也好,解剖結果一出來,那些亂放屁的狗官就得把嘴閉上,我們就有希望早點得到糧食!”

楊守績這番話深深感動了解剖組的一位專家,這位專家也忍不住大聲說道:“鄉親們,楊書記剛才講的話已經犯上了,我想他是豁出去了,為救百姓不在乎自己了!別讓楊書記這樣的好官失望,為了少死人,快幫我們抬屍體解剖吧。”

一連幾天,楊守績帶著解剖組解剖了三十多具屍體,結論仍然是:無疫情發生,饑餓導致死亡。

解剖組的專家們鄭重地在解剖報告上簽字畫押。

這期間,盡管百姓已經分到了糧食,但固始縣死亡人數仍然在增加。原因很簡單,許多奄奄一息的老人看到糧食極其有限,便拒絕進食,他們要以自己的生命保證子孫們活下去。

楊守績對解剖組的專家們歎道:“如果幾天前省裏派來的不是你們而是送糧隊,這幾天死去的人也許原本可以保住。”

楊守績憤慨之餘突然想到張富,心中頓起一念。

楊守績立刻帶著省解剖組的專家和省防疫隊的人員趕回縣城。當晚,他把解剖組組長和防疫隊蘇主任請到自己辦公室,問道:“有件事必須幹——以咱們三方名義寫個情況報告,直接發給中央,你們敢不敢?我知道這事有風險,無意連累你們,幹不幹全憑自願,反正我要幹!”

兩人堅決支持楊守績,並表示風險再大決不退卻!三個人熬個通宵,終於寫出一份關於大饑餓導致固始縣數萬人死亡的情況報告,並在報告後麵注明:餓死人的情況在信陽地區乃至全省普遍發生。省防疫隊蘇主任建議楊守績把報告發給國家衛生部,楊守績急差縣委辦公室主任親赴郵局向北京發電。

熬了一夜的楊守績剛想補上一小覺,縣委辦公室主任卻闖進來報告說,縣郵局不敢發,因為省局早有規定,凡發往北京的可疑電文、信件一律扣壓。

楊守績急忙趕到縣郵局,見到郵局局長破口大罵:“你他娘的長幾個膽,敢扣縣委的文電!”

郵局局長滿麵難色,說:“書記,您忘了?幾個月前接到省局通知我立馬給您彙報,您還要求我嚴格執行省局規定,一個可疑的字也不許發往北京。”

楊守績態度稍稍平和,說:“這份電文是縣委向中央彙報情況,有什麼可疑的?你盡快發出就是。”

郵局局長說:“書記,剛才那份電文,我檢查了,差點嚇暈過去,誰敢發呀。您是上級,省局也是上級,換您也為難呀。要不然我先把電文內容向省局報一下?”

楊守績又怒了,厲聲道:“你他娘的想壞我大事嗎?趕快發,再囉唆我撤了你!省局的規定錯了!對中央封鎖消息難道不是錯誤嗎?!你不就是怕丟官嗎?信不信我現在就撤了你?!”

郵局局長不再說話,卻也不動。

楊守績見郵局局長擺出了一副軟抵抗的架勢,不禁歎道:“看來你家沒死人啊,心裏不急。”

郵局局長頓時淚如雨下,顫聲道:“書記啊,我家不是沒餓死人,是沒死絕……”

楊守績聽後一陣心酸,情緒無比激動地說:“你想讓他們白死嗎?這封電文多耽擱一天,不知又要多餓死多少人。中央早一天了解情況,百姓就早一天脫離危險,這電文我楊守績今天發定了,天塌下來我頂著!”

郵局局長突然轉變態度,說:“書記,早說這話,還能耽擱這麼久?您一個縣委書記不怕擔責任,我一個小小的局長怕個!”

楊守績守在跟前,看著一頁頁電文發向北京,這才轉身離去。

郵局局長送楊守績出門時開句玩笑,說:“楊書記,您該改名‘楊守機’了,全縣人民如果知道了您守在發報機邊監督我給中央發報的事,都會喜歡這個名字。”

楊守績也開玩笑道:“興許該改叫‘楊守獄’,如果哪天我進去了,你這位局長大人想著點,給我送包茶葉去,那地方可沒有信陽毛尖這東西。”

(此話不幸言中,半年後郵局局長親眼看著楊守績被公安幹警扣上手銬帶走,“楊守機”真成了“楊守獄”。郵局局長百思不得其解:書記向中央反映真實情況,頂多是“越級”之錯,給個紀律處分還說得過去,咋論也夠不上打成“反革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