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懼險阻“炮翻山”

——楊守績急電北京“揭蓋子”

張富鬧得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坐立不安。吳芝圃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自己被一個“小人物”搞得如此被動,不得不費番心思準備應對可能發生的事情。可能發生的事情自然是中央派人前來調查情況,河南省委必須對中央有個說法。

吳芝圃開始籌劃下一步的工作。

然而,吳芝圃籌劃的並非是盡快下撥糧食的方案,而是要千方百計證實信陽發生的“疫情”。他下令省防疫隊開赴信陽,要求“一定要查清疫情”。

誰都明白群眾大量死亡與“疫情”毫無關係,誰都覺得吳芝圃的“疫情說”荒唐透頂,人們無法理解吳芝圃為何如此頑固不化,甚至對他無視事實的態度產生了深深的憎惡。

但人們忽略了一個“政治家”的心態,隻把吳芝圃當作“凶神惡煞”看待,這並非完全公允。

吳芝圃自然知道群眾大量死亡的真實情況和真實原因。入冬以來,各地關於餓死人的報告接連不斷遞交省委,省委領導班子的其他成員也紛紛當麵向他彙報情況,然而,甚至在幾個地委書記共同求見、洛陽地委書記紀登奎怒言“再不信我們就把死人抬到你辦公室”這種情況下,他仍堅持“疫情說”不改口。

到底為什麼?吳芝圃自有苦衷,這是“政治家”的苦衷。

苦衷在於:其一,“疫情說”來自北京。餓死人的情況發生不久,中共中央宣傳部在《宣教動態》發文:據國家衛生部報告,目前在山東、河南、江蘇等11省、自治區發現腫病患者105萬人,死亡6700多人。其中山東最為嚴重,其次是河南……

此文把患腫病的原因歸結為四點:一、因口糧緊張,群眾以為多吃鹽可以增加體力,因吃鹽過多引起代謝障礙導致浮腫;二、食品單調,長期未能調節,脂肪蛋白質嚴重缺乏或不平衡;三、以往曾有腫病史未能根治,今年複發;四、原患有慢性病、貧血,身體虛弱,年齡大,腸胃不好。

中宣部極力回避“饑餓引起浮腫”這一問題,把全國的口徑統一到“四點原因”上,自此統稱“疫情”。“疫情說”是中央的口徑,發明權不在河南。吳芝圃自然明白大量群眾是被餓死的,但中央對此事並未改口,他豈敢不與中央保持一致。這就是吳芝圃始終堅持“疫情說”的原因。

其二,若承認大量群眾是餓死的,就必須得承擔“反瞞產”的責任。“反瞞產”遍及全國,國家多征購了數百億斤糧食,卻使千家萬戶斷炊送命。這個責任自然無人承擔得起。更重要的是,若承認大量群眾是餓死的,最終人們必然要把罪責歸咎於“大躍進”。吳芝圃不得不想,“大躍進”是中央的決策,誰敢否定?誰也否定不了。既然如此,他豈敢與眾不同。多少次的政治風浪告訴他一個基本經驗:維護中央絕無大錯。

曆來與省委“保持一致”的信陽地委第一書記路憲文的言辭卻發生了些許變化,他在地委常委會上說:“我們要開辟兩條戰線,一條是防‘疫情’蔓延,一條是防饑餓發展。總之,不能再眼睜睜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倒下去。”

1960年新年過後,路憲文趕赴固始縣,那裏的死亡人數已過萬,似要進入爆發期。路憲文很清楚,這個人口近百萬的大縣在“反瞞產”中受到的傷害最大,眼下的處境也最困難,死亡數字極有可能成為全區之最。他親自趕赴固始縣,目的是想把死亡數字降下來,因為這個人口大縣的死亡數字大小直接影響到全區的人員死亡比例。

陪同省防疫隊正在楊集公社調查“疫情”的固始縣委第一書記楊守績聽說地委第一書記到了縣裏,卻未急著趕回縣城迎接,還對身邊人說:一袋糧也帶不來,他來管屁事。

地委第一書記路憲文在縣城未等到楊守績,隻好趕到楊集公社。他在楊集看到的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嚴重,心情十分沉重。他對楊守績說,無論如何要把“疫情”控製住,減少死亡。

楊守績已經陪著省裏來的防疫專家轉幾天了,壓根沒發現什麼“疫情”,而地委第一書記眼下仍要求他控製“疫情”。他不禁心頭火起,不顧當著眾人,吼叫道:“浮腫病完全是餓出來的,人都是餓死的,為啥還往‘疫情’上扯?你光要求我們保護好群眾生命,給糧食呀,不給糧食靠啥保護群眾?!”

大庭廣眾之下被部下一陣狂吼,著實有傷麵子,這種情形路憲文已多次遇到。若在過去,以路憲文的權威與秉性,他絕對無法容忍。而這一次,路憲文不得不忍,因為他覺得楊守績盡管態度不恭,講的話卻完全正確,這樣的話他對省委第一書記也說過。路憲文歎口氣,走近楊守績,平靜地說:“你可以吼給我聽,我也想大吼幾聲,可吼給誰聽?把火氣先壓一壓,最重要的是想想辦法,揀最重要的事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