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怨如山,省委領導對此不可能毫無感受,否則對張富的“處理意見”絕不會僅僅是“做好思想工作”和“嚴肅批評”,按過去的做法,扣個“反革命”的帽子也不稀奇。很顯然,省委領導麵對眾怨有些心虛了,對打壓張富有所顧忌,隻有寄希望於民政廳領導做好工作了。

而民政廳領導並未做通張富的“思想工作”,因為省委扣壓《告急書》的做法令張富更生反感,他對民政廳領導說:向黨中央反映情況,是一個共產黨員的正當權利,誰敢阻攔就是違反黨章;危難之中的災區百姓急需解救,誰無動於衷就是對人民群眾的生命不負責任;我張富打鐵的出身,不怕硬碰硬,為老百姓說話,天王老子也敢鬥!

張富橫下心要“戰鬥到底”,並不在乎日後自己將落得何種下場。他決定進京告狀,並把自己的決定明確告訴了民政廳領導。

這天傍晚,張富迎著飛雪趕到鄭州火車站,等候開往北京的列車。

幾天來,張富始終被人暗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及時報告給省委辦公廳值班秘書,因此他人到火車站,消息也到了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那裏。值班秘書原以為吳芝圃得此消息後會大發雷霆,極有可能對張富采取強製措施,還在為張富暗暗擔心。沒想到吳芝圃沒有發作,值班秘書隻看到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片刻,吳芝圃吩咐值班秘書:馬上查清張富愛人的電話。

張富的愛人秦希賢突然接到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的電話,旋即帶著滿臉的惶恐跑出門,坐上已等候著她的小轎車急速奔向火車站。

秦希賢在候車室找到了丈夫,顯得又氣又急,一言不發拉起張富就往外走。妻子突然出現在麵前,令張富大覺意外,他還未醒過神來,就被生拉硬拽到了退票窗口。

張富終於對妻子說:“我要去北京,有重要事情辦,走得急,沒來得及給你打聲招呼,你再氣,也不至於叫我退票呀。”

妻子氣衝衝地說:“不就是去告狀嗎?天下大事數不清,哪輪到你來操這份心!”

張富說:“餓死這麼多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省委啥態度你也清楚,再沒人站出來,老百姓不是更倒黴嗎?!”

夫妻多年,妻子自然了解自己丈夫的性情,也理解丈夫此時的心情。她歎口氣,態度平緩起來,勸道:“老張,算了,咱有這份濟世心,卻沒有濟世能力。人家吳書記這麼大的領導,電話中態度那樣誠懇,一再表示問題一兩天就會解決,咱得給人留點麵子,不能‘一根筋’。”

張富這才明白,妻子是受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之托趕來勸說自己的。一兩天真的能解決問題嗎?張富希望吳芝圃這次的承諾能夠兌現,他決定再觀察兩天。

第二天一大早,張富接到要他返回災區的通知,早飯剛過,一輛小轎車已等候在家門口。他感到奇怪:哪來這樣高的待遇?他自然不知,這是省委辦公廳的安排,讓他享受專車的待遇無非是為了盡快把他送到災區,以免他待在省會再起事端。

但張富沒有上車,他堅定地聲明:“甭想支開我,等不到省委下撥糧食,我決不離開,並隨時準備進京向黨中央反映情況!”

張富這顆“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爆炸,無疑成了省委主要領導的一塊心病。下午,民政廳領導根據省委辦公廳的指示精神,叫來張富的妻子秦希賢,宣布一項“組織決定”:從現在起,你不要上班了,主要任務是在家看好張富,纏住他,絕不能讓他進京告狀。

秦希賢心中一百個不情願,但也得接受這項艱巨的任務,因為這是“組織決定”,她必須對組織負責。秦希賢一連幾天死纏死貼著自己的丈夫,不讓丈夫離開家門半步。

張富每天坐在家裏發呆,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言不發,隻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那副快要被憋瘋的樣子讓秦希賢萬般心疼。那幾天,秦希賢也想了許多,總覺得自己的丈夫“為民請命”並無錯誤,不該受此折磨。一邊心疼丈夫,一邊還要看管好丈夫,秦希賢的內心盡管充滿矛盾,但還是把“組織決定”放在首位。

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卻改變了秦希賢的決心。

這天,家鄉的兩個複員軍人搖搖晃晃摸到秦希賢家裏,進門後兩腿已經站不直了。秦希賢一看就知道是餓的、累的。細問方知,兩個複員軍人風餐露宿半個月,徒步來省城,是想通過張富找省委領導反映情況。他們以為,不撥糧是因為縣裏領導隱瞞餓死人的情況不報,隻有找到省委反映真實情況才能解決問題。當他們知道了張富經曆的事情後,才明白問題完全出在省委,頓時茫然。但業已養成的軍人的堅毅性格使他們不棄使命,隨即決定賣掉腳上的皮鞋換盤纏,去北京找黨中央反映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