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希賢勸他們說:“兩雙舊皮鞋能換幾個錢?連買火車票都差得遠,路上還要吃,還是回家吧。”

但兩個複員軍人表示:坐不起火車就步行,走不動路就爬,就是死也要死在去北京的路上!

兩個複員軍人出門後,秦希賢追出去,塞給他們20元錢,好讓兩人進京途中能寬裕些。錢不多,因為秦希賢家中沒有積蓄,拿出這20元後,剩下的錢應付一家人當月的生活就吃力了。

兩個複員軍人走後,秦希賢牽腸掛肚,總擔心兩人到不了北京就有可能餓死或累死在途中,畢竟路途太遙遠了。擔心之餘,秦希賢也被兩個複員軍人舍命赴京的精神所感染,同時更理解了丈夫不屈不撓向上反映災區真實情況的行為。想來想去,她決定解除自己“看管丈夫”的任務,幫助丈夫完成進京向黨中央反映情況的心願,並陪同前往。

秦希賢知道,購買進京火車票須出示蓋有公章的介紹信,顯示購票人的真實身份,這是省委嚴防有人向中央反映災區真實情況的“非常措施”之一。丈夫已成為省委嚴防的“重點人物”,火車站售票處早已接到“對張富不售進京車票”的指令,要想購到進京車票,隻有她去。

家裏的錢已不夠購買兩張進京車票,秦希賢隻好忍痛去銀行賣掉自己的首飾,換來120元。

夫妻倆終於來到北京,原計劃先找董老(董必武)反映情況,因為張富曾是董必武的部下,反映情況比較方便,但他們打聽不到董必武的住處,未能如願。夫妻倆四處打聽,總算找到了中央監委(中紀委前身)辦公地,把信陽災區的真實情況反映給值班的同誌。

從中央監委的同誌口中,張富得知餓死人的情況全國各地普遍存在,並非信陽地區獨有。張富對此更加迷惑不解,問中央監委的同誌:“既然是全國性的大難,中央為啥還不趕快下手解決問題?”

中央監委的同誌說:“有關餓死人的情況,各地政府都未正式上報,有的還在封鎖消息,中央目前得到的消息幾乎都是來自民間渠道。請相信,目前這種狀況不會持續多久,中央會很快全盤解決問題。”

張富離開中央監委,心情輕鬆了許多,他對妻子說:“來趟北京不容易,你去故宮、長城轉轉玩玩。”

妻子說:“回家的路費都沒有了,我正盤算著找哪個熟人借錢,哪還有心思玩。”

夫妻倆未能在京久留,借了50元路費匆忙返回河南。

此次北京之行,張富如釋重負,因為他終於完成了向中央反映情況的使命,並且堅信中央很快會有英明決策。

可妻子卻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步入家門的,她總有一種不祥之感,盡管猜不準“不祥”是什麼,卻能預感到它正在步步逼近。所以她對丈夫說:“咱家以後的日子可能不好過,你得有思想準備。”

張富明白妻子的意思,毫不在乎,說:“向黨中央反映情況是對黨忠誠,為民說話是愛護百姓。幹革命是為啥?是為人民,不是為自己,所以我不怕受打擊。”

妻子的擔心很快應驗,張富回家的第二天,就被戴上“三反分子”的帽子:反黨、反革命、反社會主義。

時隔三日,妻子秦希賢也被下放到商城縣農村“勞動改造”,她的問題自然是非但未能完成組織交給的“看管丈夫”的任務,還隨同丈夫進京告狀,“辜負了組織信任,違反了組織紀律”。

所幸,中央調查組及時到來,張富夫妻擺脫了厄運。

“相信組織”莫成笑談

張富隻是個“小人物”,“以卵擊石”難逃“組織處理”,這是下級對抗上級的普遍結果。這一“普遍結果”未必屬於真理,隻能說明權勢比真理更強硬,因為權勢可以堂而皇之“代表組織”,而組織往往不可戰勝。“小人物”倒在“大人物”腳下或許算不上什麼,而當“代表組織”倒在人們的譏笑中時,難道也算不上什麼嗎?

有些沒有資格“代表組織”的人並不缺少“相信組織”的忠誠,而那些有資格“代表組織”的人卻並不珍惜組織的榮譽,如此反差造成的後果是什麼?

假如“相信組織”成為笑談,定是組織的悲哀,這一悲哀的代價又是什麼?我們不能輕視這個問題,因為“相信組織”蘊涵著人們的希望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