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看到兒媳婦如此用心,兩眼噙著淚花。的確,婆媳能夠相處到這個份上實在難能可貴,親生母女也不過如此。
周氏為婆婆邊摳糞便,邊揉肚子,直到婆婆說聲“通了”,才長喘一口氣。此時,她已疲憊不堪,懶得去洗沾滿糞便的手,頭一歪,枕在婆婆的身上睡著了……
那天以後,村裏連續幾天哭聲不絕,相繼有十幾個人因大便幹結活活憋死了。周氏暗自慶幸,多虧自己趕得緊,不然自家沒準也會出人命。
大便幹結造成的痛苦使人們刻骨銘心,沒人再吃稻草麵了,盡管饑餓難忍,盡管麵臨死亡的威脅。
依然是四口人每天兩個小饅頭,依然是把婆婆和孩子作為重點保護對象,周氏每天分配食物時,那雙手又開始顫抖。
周氏每次分給婆婆的食物最多,盡管隻是一碗比其他人稍稠點的稀湯。但婆婆卻沒有享受兒媳婦的孝心,總是每次留下一點暗中喂給孫子。無疑,在老人心裏,孫子具有不可動搖的“頭等地位”,因為孫子是劉家的根,是家族未來的希望,即使全家人都餓死,孫子也必須活下來。
周氏也明白,4歲的兒子眼前沒多大危險,劉家人為保護這棵獨苗,割自己身上的肉也在所不惜。她最擔心的是女兒,女兒剛剛1歲有餘,本來還在吃奶的年齡,為娘的卻擠不出一滴奶水喂她。正常情況下,孩子不到斷奶的時候早早斷了奶,喂飯喂得再多也難以讓人放心,因為這樣幼小的生命還吸收不了多少糧食的營養,更何況眼下粒米金貴,稀湯稀水也難以為繼……每當饑餓的女兒發出哭聲時,周氏總是把女兒抱在懷中歎息。
女兒的哭聲漸漸少起來,少有的哭聲也明顯微弱了,周氏的心越揪越緊。這天晚上,她懷抱著女兒,對婆婆說:“這孩子不哭不鬧連眼也不睜,我總覺得不對勁呀。”
婆婆扒開孫女的眼皮看了看,說:“還不是因為餓的,快點喂幾口東西吧。”
周氏端出半碗自己沒舍得喝完的稀湯,流著淚對女兒說:“可憐的孩子,娘能喂你的也就這幾口稀水水……”
周氏摟著女兒昏昏睡去。第二天醒來,突然一聲驚叫,懷中的女兒全身冰涼,一個弱小的生命已經逝去了。
劉家籠罩在悲傷之中。
周氏悲痛欲絕,一連幾天臥床不起。婆婆心急如焚,勸兒媳道:“咱村裏哪家沒餓死人?就這年景,誰也沒法子啊。孩子,咱有口氣就得撐下去,為了還活著的人,你得振作起來。”
周氏終於擦幹眼淚,頑強地站起來,繼續操持風雨飄搖中的家庭。依然是把婆婆和孩子放在首位,依然抱定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好婆婆和孩子的決心。
周氏明顯感到,婆婆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常常神情恍惚,說話也顯得氣短了。她知道,婆婆失去孫女後,吃得更少了,恨不能把自己那點極其有限的食物都喂到孫子口中,再不想辦法,下一個倒下的定會是婆婆。
惶惶不安的周氏對婆婆編造了一個謊言,聲稱自己的男人和二哥每天往家多送一個饅頭,變成三個了,每人能吃到一個,並且拿出三個饅頭讓婆婆看。婆婆自然相信,眼裏終於透出光亮,高興地說:“人少了,吃的增加了,有救了,有救了。”
婆婆哪裏想到,多出的一個饅頭是兒媳婦自己餓了一天省下的。周氏就是靠著省出的這一個饅頭作周轉,每次拿出的都是三個饅頭,分給婆婆一個,自己和兒子共吃一個,另一個卻暗暗藏下,下頓繼續充數。
三口人實際吃到的還是兩個饅頭,能夠哄著婆婆每頓獨享一個,周氏的目的達到了。而周氏每天不得不加倍忍受饑餓,因為另一個饅頭多半給兒子吃,自己每頓喝上幾口稀水而已。
水利工地的夥食供應情況也一天不如一天,本就頓頓吃不到半飽的民工們夥食標準又下降了,每人每天隻有一碗稀飯。劉家哥兒倆再沒有饅頭往家送了,他們合喝一碗稀飯,把節省下的那碗稀飯凍成冰坨送回家。
那天深夜,老二劉國富從家返回工地,對老三劉國同說:“咱倆吃偏食了,家裏三口人才一碗稀飯,哪夠?”
從此哥兒倆每頓隻喝稀水水,一粒米也不吃,把碗裏的幹貨全省下往家送。劉家哥兒倆的這種做法絕非僅有,工地上有家有口的人都在這樣做,為救家人,別無他法。大男人每天僅靠幾口稀湯稀水維持體力,最終餓得四肢發軟,哪還有力氣揮鍬掄鎬?
見此狀況,水利工地總指揮向縣委書記建議說:“每天就這幾口稀湯稀水,我們已經變成‘湯家軍’了,哪還有力氣幹活,再強調施工進度純屬扯淡!建議工程下馬。”
縣委書記說:“你這建議更扯淡,工程一下馬,一粒糧食也沒有,‘湯家軍’恐怕要變成‘閻家軍’了。告訴大家,從現在起,幹不幹活不重要了,象征性戳弄幾下就中,要保存點體能活下去,隻要還在工地喘著氣,就能得到一碗稀飯,好賴有點吃的接濟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