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幾天,連草根也挖不到了,每次外出,看到最多的是同樣也在尋食的鄉親們。

冬天來了,天寒地凍的季節給饑餓的人們帶來了更多的艱難和恐懼。周氏看到,婆婆的臉龐已經出現浮腫,兒子和女兒身上的肋骨已經隆起,自己也常常感到兩眼發黑……她越發膽寒,對婆婆說,還得外出找點能下肚的東西,光靠一碗稀湯萬萬不中。

周氏想到了遠山的老林,印象中那裏有滾落的野果,不管現在還有沒有,她決定去碰碰運氣。這天一早,周氏滿懷希望朝遠山走去,沿途看到的是光禿禿的山野,往昔印象中成片的林木因頭年大煉鋼鐵被砍伐得所剩無幾,而且樹皮早被饑餓的人們剝光充饑。日頭偏西,她終於跋涉到目的地,已筋疲力盡,可那片老林已不複存在,也在大煉鋼鐵時被砍伐光了。沒了老林,自然也沒有掉落的野果,周氏的表情充滿失望與痛苦。她不死心,還往大山深處走,心想興許大山深處人跡少,運氣好能找到其他可吃的東西。可走了幾步又停下了,暗想,餓了恁多天,體力早跟不上了,再往裏走,力氣耗光了,恐怕返回都困難,還不凍死在荒山野嶺?傍晚,周氏無功而返,最終帶回家的隻有幾把幹枯的樹葉。

周氏心中徒增幾分不安,因為她清晰地意識到,除了兩個小饅頭,再找不到其他可以充饑的東西了,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難熬。

婆婆看到兒媳婦愁眉苦臉,安慰說:“天無絕人之路,前些年,我帶著一群兒女老在鬼門關前晃,也熬過來了。明兒個咱弄些稻草,磨成麵也能吃,記得民國時期鬧災荒吃過那東西。唉,管他啥東西,能保命就吃,熬過一天是一天。”

稻草倒不缺,往日裏這東西除了喂牲口、燒火別無他用。周氏盡管覺得稻草壓根不是人吃的東西,可為了保命不得不吃。她到生產隊的場院抱回稻草,一刀一刀剁碎,再放到村裏的石磨上磨。

石磨是種古老的磨具,它的全部構件隻有四件——一個底座,底座上平放著一上一下兩個帶槽的圓形石盤,壓在上麵的石盤外側鑿有一個小洞,洞裏插根木棍。使用這種古老的磨具也很簡單,把糧食堆在石盤上,石盤正中央有個洞,牲口拉或者人推著磨盤轉起來,糧食就順著洞往下流,磨出的就是麵。石磨盡管古老,全村也僅有一盤。

推磨雖是件力氣活,但往日一人一口氣推上三五十圈也不成問題。可眼下不同,多日饑餓後身體本來就極其虛弱,哪來的力氣?周氏剛推幾圈,就覺得兩腿發軟,滿身冒起虛汗。坐在地上歇息片刻,再接著推,三五圈過後雙腿便灌鉛般沉重了。幾步一小停、幾圈一大歇,石磨盤艱難地轉動著,斷斷續續的響聲完全沒有應有的轟轟隆隆的氣勢,倒像是垂暮老人虛弱的呻吟……

整整耗了大半天力氣,總算磨出一大盆稻草麵。一家人碗裏的稀飯終於變稠了,而且一日一餐變成了一日三餐。

頭兩天的感覺的確不錯,稻草麵很扛餓。周氏滿心歡喜,說:“過去沒吃過這東西,不知它好。細想想,能把牛喂恁壯、恁大力氣,養人肯定也不成問題。”她盤算著早下手多儲備一些稻草麵,如果全村人都盯上這東西,也吃不了幾天。

第三天,周氏再去生產隊的場院時,成堆成垛的稻草已經不見了,她立刻意識到,鄉親們都開始吃這東西了,這是全村人的“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充填了人們的饑腸,使饑餓的人們熬過了一天又一天。但麻煩很快降臨了:大便幹結的痛苦折磨得人們死去活來。那些天,擺在人們麵前的“大事”不再是挖空心思弄吃的,而是千方百計排糞便。

4歲的兒子和1歲的女兒不停地哭叫肚子痛,周氏反反複複給兩個孩子喂水,不停地為兩個孩子揉肚子,指望以此緩解大便幹結的程度。可一天過去並未奏效,兩個小孩的腹部因喝水過多越發脹得小鼓一般。周氏心情緊張到了極點,她想到蓖麻油能夠潤腸,便端著碗一家接一家討,可誰家都說沒有。回到家裏,周氏越發急得抓耳撓腮,連說話都帶著哭腔,她真擔心孩子會被憋出事啊。

手指摳,筷子剜,衣針挑,周氏整整忙了個通宵,總算為兩個孩子清理出一些糞便,見兩個孩子的肚子終於變小、變軟了,這才長喘一口氣。周氏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竟無心顧及自己也便秘得難以忍受,本來累了一夜想倒下補個覺,可這時感覺到滿腹脹痛,咋也睡不著。

婆婆躺在床上不停地哼哼,老人也被便秘折磨得痛苦難忍。周氏又忘了自己的痛苦,趕緊扶起婆婆,說:“為孩子折騰一夜,我有經驗了,就是有點費事,現在就給您通便。”

婆婆無奈地說:“都憋在肛門口幾天了,硬是沒力氣拉出來,唉,真是老了,連拉屎都得麻煩別人。”

婆婆有氣無力的聲調使周氏一刻也不敢耽擱,急忙為婆婆忙活起來。周氏看到,婆婆的肛門已被幹硬的糞便撐得浸出血絲,幾乎裂開。她用手摳,婆婆疼痛難忍,便更換方式拿衣針一點一點挑起來。終於挑出一個洞,周氏伸進手指慢慢一小塊一小塊往外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