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豐山盤算著把最小的女兒送給人撫養,找條活路。想法一出口,老伴抱頭大哭,直怨他心狠。唐豐山說:“誰的孩子誰心疼,我也舍不得,隻是說說。再說這種年景誰家也不願添張吃飯的嘴。”

唐豐山又對老伴說:“村裏已經餓死幾十口子人了,咱家還算平安。可以後就難說了,小女兒不經餓,你哩,又總是有一口定勻半口給她,你母女倆最叫人擔心。”

老伴淚水漣漣地說道:“這一大家子人,少誰也不能少你,家裏有吃的你就先吃點,甭老擔心我和孩子們。”

作為一家之主,唐豐山不可能不擔心全家人的安危,他躺在病床上,每天都在琢磨如何擺脫困境,可滿腦子都是愁緒,實在無計可施。

這天,老大老二又都回來了,唐豐山把全家人叫到床前,說道:“咱也開個家庭會,說說後事。我看這道坎可能過不去,全家人都得有個思想準備。真要攤上了,死一個是我,死兩個有老大。老二不能死,唐家要保住香火;老小不能死,她死了咱們做鬼都不光彩;當娘的不能死,爹娘總得留一個在世上,總得有人能看到孫子。”

此番言語引得滿屋哭聲,大難臨頭的恐懼襲向一家老小。

二兒子唐紀銀倒顯得冷靜,說道:“爹,看您說啥哩,餓不死也讓您嚇死了。您放心,有我在,當土匪去搶,也不叫家裏死一個人。”

唐豐山聽罷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平時就欣賞老二這種硬漢性格。他對老二說:“分明是說傻話。你不想想,共產黨領導,還容誰去當土匪?就是當土匪,隻怕走遍方圓百裏,你也搶不到一粒糧食。說說罷了,咱還得當本分人。我呀,也是預感到情況不妙,才給一家人提個醒。興許沒那麼糟,共產黨不是還在嗎?”

大兒子一語不發,隻是不停地抹鼻子抹淚。唐豐山對大兒子說:“你呀,太懦弱,大男人一個哭個屁!學學你弟弟,膽量壯些,不然咋立家!”

又過兩天,唐豐山下床了。他對妻子說,不能待在家裏等死,我得進山看看,興許還能找點吃的東西。

唐豐山此行半途而廢,因為進山的路程幾十裏,他到中途便走不動了,擔心硬撐著進山恐怕再也回不來。

唐豐山返回家中,蹲在門口池塘邊不停地抽著悶煙,腦子不停地盤算著覓食的事。想得腦子快要炸了,卻沒有結果,連連歎氣。這時老伴來到跟前,提醒他說,這塘裏會不會有鴨蛋、鵝蛋呀?

唐豐山說,做啥夢,塘裏早沒了水,鵝、鴨也早沒了,哪來的蛋?

老伴依然堅持說,頭年哪口塘裏沒有水?哪口塘裏不是鵝鴨成群?到處都是塘子,還能不漏下幾個蛋?

這裏是水鄉,到處是水塘,天然環境適合飼養鵝、鴨,前些年的確是鵝鴨滿塘,每到夏季孩子們經常下塘打撈漏下的蛋,從不空手。

唐豐山說:“咱能想到,人家也能想到,塘裏就是有蛋也留不到現在。唉,多好的塘子呀,眼下隻剩下淤泥了。”

這天夜裏,唐豐山做了一連串的夢,夢到的全是池塘、鵝、鴨和蛋。第二天一早,他提把鐵鍬下塘了,盼望“萬一”能挖出幾個蛋來,一個也中嗬。

可是,唐豐山折騰一天一個蛋也沒挖到,反而把自己累病了。夜裏躺在床上,他對老伴歎息道:“人是鐵飯是鋼呀,我這樣硬朗的身子,餓得竟經不起這點力氣活了,孩子們哪能頂得住?還得想別的法。”

他又想到老二留下的幾斤糧票,第二天便拖著病體帶著糧票到了公社糧站,希望買幾斤糧食。可公社糧站大門緊閉,門口都是黑壓壓的人群。一問才知,都是等糧的。碰巧看到了公社書記,唐豐山掏出糧票,問書記能不能換出幾斤糧。書記告訴他,說是公社糧站,可公社當不了家,說話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