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藩青筋暴突,說:“河南也是共產黨的天下,為什麼搞得跟‘白色恐怖’似的,達夫啊,你說這到底為什麼?!”

王達夫脫口而出:“當家的想吹出更大的氣球,結果吹破了,想掩蓋。這些人隻想自己的政績,竟不顧百姓死活,這絕對不是簡單的工作作風問題,而是政治品質問題!”

張樹藩再問:“形勢危急,地委近期的工作重點是什麼?”

王達夫苦笑說:“執行省委的指示——戰疫情。哪來的疫情?人明明是餓死的,非說是疫情,省委領導還特意強調說這是一場政治仗,真夠高明!咱們路書記的作風您也明白,夠聽話的,假戲真做,出動十幾支防疫隊。唉,河南的不幸,河南百姓的不幸啊。”

張樹藩越聽越氣憤,說:“這哪是共產黨的作風!不行,不能容忍他們繼續胡來,要站出來為老百姓說話,要向黨中央反映情況,要和他們鬥!”

王達夫說:“專員啊,不是沒人為百姓說話,就在幾天前,省委會上四個地委第一書記聯合諫言,結果差點被停職。通往北京的郵路也被掐斷,凡是有告狀嫌疑的信件都出不了省。胳膊扭不過大腿,權力決定一切,我們靠什麼跟他們鬥?”

張樹藩說:“這正說明他們心虛,說明他們在垂死掙紮,說明他們害怕真理。我們就靠真理跟他們鬥!”

王達夫搖搖頭,眼裏閃動著淚花,卻不再說話。張樹藩心裏明白,目前政治氣氛極不正常,人人自危,許多同誌已經不敢多講話了,王達夫能把憋在心裏的話講出來實屬不易。

張樹藩出門前對王達夫說:“達夫啊,你猜,我最後悔的事是什麼?是停職反省前沒多開幾座糧倉,現在無職無權,想幹也幹不成了。”

張樹藩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心中煩躁不安。他決定跟省長通電話反映情況,可拿起電話後接線員告訴他他已被“限權”,這時張樹藩才發現自己辦公室上至省裏下至各縣的電話線路都被掐斷了。張樹藩想,難怪自己停職反省後各縣領導沒有一個打來問候電話,原來路書記早已把柵欄圍好了。這就是“保護”?這就是“愛護”?如果這種“保護”和“愛護”是真心實意,你路書記為何不把它用在老百姓身上?難道我一個人的官職比成千上萬老百姓的生命還重要嗎?!正是從這一刻起,張樹藩重新審視起地委第一書記路憲文,以往的尊敬幾乎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張樹藩自然不知,他目前的“待遇”是省委主要領導定下的,地委第一書記路憲文隻是嚴格執行而已。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張樹藩判斷有客光臨,起身去開門,卻見一封信件從門縫塞入,待彎腰撿起,再開門看時,送信者已不見蹤影。張樹藩打開信件,原來是首詩——

《忠孝吟》

吾身出工農,工農本父母;

父母盼孝子,孝子藏何處?

吾黨出工農,工農本吾主;

吾主盼忠仆,忠仆何遠疏?

華夏尚忠孝,忠孝流千古;

千古多佳話,佳話今誰屬?

張樹藩默讀數遍,引出萬千感慨,自語道:是啊,大難臨頭之際,老百姓最需要“孝子”、“忠仆”,眼下卻無援無助,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這到底是為什麼?

張樹藩滿腹惆悵,在辦公室內不停地走動,越走越焦躁,似有爆炸之感。他日後回憶說,在省委擴大會上受到點名批評時,自己不曾有過那種感覺;在被停職時也沒有那種感覺。當時的那種感覺如血湧天門覆冰難降,如狂潮奔湧破堤碎岸,實在難以自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