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中田急忙來到行署專員張樹藩的辦公室,看到專員一副倦態,且表情沉重。他還未開口,張樹藩就說:“肯定是來報喪的吧?”
蔡中田問:“您已經知道了?”
張樹藩說:“從昨天傍晚起,各縣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打過來,都是報喪,我和路書記都整夜待在辦公室。沒接到遂平的電話,你卻一大早跑來,不為報喪能為何事。”
蔡中田說:“光為報喪打個電話就行,我來是要糧食,要救命糧啊。您現在帶我去見路書記,我不能空手回去,下麵的幹部都快急瘋了,地委不能再優柔寡斷!”
張樹藩看著蔡中田,苦笑道:“誰不急?我和路書記也都快急瘋了,整夜待在辦公室,守在電話邊寸步不離,反複給省委報告情況,焦急等待省委指示……”
蔡中田問:“省委有態度嗎?”
張樹藩歎道:“到現在也沒有一句回音。路書記的意思是,等到中午再無消息,我倆下午就去闖省委。到省委能不能要到糧食還不好說,就是能要到,也不是三兩天的事。你快回去組織自救吧,想什麼辦法都行,要盡最大努力減少死亡。”
蔡中田大叫道:“群眾的眼淚都變涼了,我們共產黨不要民心了嗎?!專員啊,我想不通,×他媽,老子要瘋了!”
張樹藩走上前,拍下蔡中田的肩膀,若有所思道:“宜將冰淚化春水,不枯心中萬頃田。昨天,北京一位老首長電話送我這句詩,讓我一夜未眠。‘春水’意味著百姓對共產黨的感情,‘萬頃田’寓意百姓是我們共產黨的堅固基石,哪個也不能失去啊。”
蔡中田空手而歸。回到縣裏,把縣長叫到自己辦公室,立刻研究分發種子糧。兩人很快決定:將種子糧全部發給群眾,先照顧垂危群眾和軍烈屬,幹部家庭放最後。
蔡中田對縣長說:“媽個×,這事咱倆就做主啦,不再開常委會,免得人多嘴雜意見分歧。”
種子糧沒多少,平均分配給各家,頂多維持三兩天稀湯寡水的日子。但在“一把糧就是一條命”的大災之年,這批有限的糧食給百姓帶來的是生的希望。
為了防止幹部多吃多占,為了避免個別家庭被遺漏,縣、社、村都成立了走訪組,逐村逐家了解種子糧分配情況。
全縣分發種子糧的第二天,蔡中田又到了常莊公社。前腳到,後腳就見縣長追來,告訴蔡中田,分發種子糧的事地委知道了,電話追問情況。
蔡中田聞之大怒,放聲罵道:“媽個×,查出這個告密的渾蛋家夥,老子扒他皮!他披身狼皮,非扒不可!”
縣長說:“對這種人事後再論,先商量下咋回答地委吧。”
蔡中田說:“媽個×,隨他們咋問,咱躲遠點,就是不回話。告訴縣委辦公室,再接到地委電話,就說書記縣長下鄉了,找不到。再過三兩天,糧食全吃到群眾肚裏了,刀架脖子也不怕。”
蔡中田離開常莊,來到玉山公社檢查種子糧發放情況。公社書記陳良聚見到蔡中田,心情非常激動,說:“向群眾發放種子糧,縣委英明、偉大,別看就幾把糧,群眾心裏踏實多了,群眾說這是‘糧種換人種’。”
蔡中田聽了這話心裏高興,卻張口罵人:“×你媽,會不會用詞?隻有毛主席、黨中央才配稱‘英明偉大’,以後要記住。”
陳良聚任玉山公社書記僅半年時間,之前任縣委辦公室主任,對蔡中田的習性了如指掌,自然聽得出自己的老上級口出粗言源於心情暢快。
陳良聚把蔡中田領進孔莊,看到生產隊長孔慶福正帶著幾個社員鍘麥秸稈。孔慶福說,每戶分幾把糧,扛不多久,鍘些麥秸稈摻糧吃,是想多堅持幾天。
蔡中田對陳良聚說,糧食有限,確實需要省著吃。這個生產隊長會動腦筋,他的辦法要推廣應用。
在連莊北邊看到五六座新墳,陳良聚問村支書張念漢:“你不說沒餓死群眾嗎,這幾座新墳是咋回事?”
村支書張念漢連忙解釋說:“都是壞家夥,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
蔡中田立刻大怒,罵道:“×你媽!都什麼時候了,還說假話,我看你這村支書是不想幹了!”
村支書張念漢頓時淚水盈眶,說:“龜孫願說假話!這幾年不都是跟著你們上邊學的這一套。說實話,你們說‘汙蔑大好形勢’;說假話,群眾罵‘昧良心’,這個村支書不好當,誰撤我職我感謝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