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說:咦,看你說哩,當幹部還能餓著?每天每頓送家去。

路憲文再問:為啥要把飯送家去?

老漢說:他們在家“坐月子”哩。

路憲文刨根問底,終於弄清楚,自從大食堂糧食告急,每天隻蒸半籠饃,僅供幾個剛生過孩子的婦女吃,其他人隻能喝稀飯。而支書和村長兩家天天都有饃吃,享受“坐月子”的待遇。

路憲文叫來村支書,詢問“吃小灶”是否存在?村支書倒不抵賴,隻是流著眼淚說,上有高堂,下有兒女,每天多占幾個饃,也為一家老小活命,自己沒敢吃過一口啊。

路憲文說:“你孝敬自家老人、愛護自家孩子,這本無錯。可你是共產黨的幹部,在群眾最困難的時候隻顧自家利益,搞起了特殊化,脫離了群眾,影響了黨的威信,這種錯誤是不允許的。”

路憲文通知信陽縣委書記和雞公山公社書記趕到這個村莊,當晚召開群眾大會,宣布撤換村支書、村長。路憲文要求信陽縣委立刻對全縣黨員幹部進行“反對特殊化、反對脫離群眾”教育,對有問題的黨員幹部堅決處理。

離開信陽雞公山,路憲文驅車到光山縣。這次光山之行,他一路暗訪九個村莊,發現幹部的確有特殊化行為。在一個小山村,他了解到駐隊的公社副書記每頓飯都有一個饅頭和一盤鹹菜,而村裏群眾已經連續十天每天隻能喝到半碗稀飯,餓死人的事已發生十多起。他問村支書,群眾連稀飯都喝不飽,駐隊幹部為什麼還有饅頭吃?村支書介紹說,這位副書記駐村已經三年了,村裏老老少少都認識他,都說他是好幹部。“反瞞產”時,他私下給群眾留下部分口糧,差點被撤職。他愛護群眾,群眾還能讓心目中的恩人餓著?為了這個饅頭,村幹部開過會,還征求了群眾意見,大家都同意。村支書還說:也就是共產黨的幹部,群眾才這樣愛護。

路憲文問村支書:村幹部有饅頭吃嗎?

村支書頓時落淚,回答:“村長的老父親前天餓死的,我家老人也快了……俺這些村幹部不也是群眾嗎?”

路憲文心中一陣發熱。

他讓村支書帶他來到駐村的公社副書記房間,看到公社副書記躺在床上慢慢地嚼著鹹菜,一個饅頭放在桌上,似乎沒有要吃的意思。公社副書記得知站在眼前的就是地委第一書記,顯得有些激動,張口就說:“書記呀,群眾到了生死關頭,快想辦法吧。”

路憲文冷冷說道:“你自己每天有饅頭吃,還管群眾幹啥?”

公社副書記似乎聽出了路憲文話中的譏諷意味,愣了片刻,慢聲說道:“我也沒吃一口,都留給老母親了。書記呀,我8歲那年父親就沒了,母親守寡把我帶大,我不忍心老人挨餓,才……書記,我不能不孝啊。”

路憲文說:“天下二十四孝,咱信陽地區就出其一,講孝道是我們的民族美德啊。無論是王祥臥冰求鯉,還是孟宗哭竹求筍,二十四孝中沒有一例損害別人利益。可是你多要的饅頭是群眾鍋裏的,涉及群眾利益。我們是共產黨的幹部,任何時候都不能有脫離群眾的行為,尤其在困難時期更要嚴格要求自己。”

公社副書記說:“我知錯了,咋處理我,都認。可是我鬥膽問一句,群眾生活如此艱難,你們這些掌握大權的領導為什麼無動於衷,這叫不叫脫離群眾?”

路憲文聞聽此話心頭一震,一時語塞。是啊,這場大災荒發生前,一場“反瞞產”運動搞得群眾家無顆粒,大災荒發生後眼見群眾生活一天比一天艱難,直到餓死人的事接連發生,政策仍未顯露轉機,形勢依然在惡化,這是“政策脫離群眾”。而“政策脫離群眾”造成的後果是災難性的,這筆賬找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