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績醒來時,看下表已是十點多。村支書連忙把加熱的稀飯端上來,帶著歉意地說,連個窩頭也沒有,隻能叫書記喝幾口稀飯了,就這還是沾牛飼料的光。
楊守績說,這就不錯了,怕就怕連稀飯也喝不上。
村支書告訴楊守績,前些日子真是連稀飯都沒有了,所有的樹都沒了皮,被刮光了。這東西吃下拉不出,好多人肚子脹得鼓似的。要不是上麵給些牛飼料,恐怕眼下就死人了。
楊守績沒再接話,心裏卻想,死神已到眼前,毗鄰的安徽省金寨那邊已經餓死人了。依照眼前的局勢,他判斷這場大劫難不可避免。這一路,他越走決心越大:必須盡快想辦法保護百姓生命,保住多少算多少。這一路,他心中盤算著幾套方案,每套方案都是險招,都有可能帶來丟官、坐牢甚至被殺頭的嚴重後果。但不出險招難救百姓,他已充分做好自我犧牲的思想準備。
楊守績詳細詢問村支書,村裏有多少壯勞力、多少老人、多少婦女、多少孩子,按最低標準計算,每天需要多少糧食能夠維持生命?這一路,他最關心的就是這些問題。
夜深人靜,村支書家的煤油燈依然亮著,兩人還在談話,秘書已伏在桌上不知不覺睡著了。楊守績隱隱聽到一陣汽車馬達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近,他頓時心頭一緊,對村支書說:“是吉普車的聲音,深更半夜跑來幹什麼?又有什麼要緊事?出去看看。”
兩人剛到大門口,吉普車已到眼前,下車的人是縣長。縣長看到楊守績忙說:“書記,地委有精神,我怕誤事,打聽到您在這裏,就急忙趕來了。”
楊守績意識到這次地委的精神非同小可,不然縣長不會連夜趕來。到底是福是禍,他急於弄個明白,給村支書打個招呼便急忙上車。
途中,縣長對楊守績說:“專員在電話中說,地委希望各縣自己想辦法解決當前遇到的難題,反複強調這個精神很重要,要求我們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全是原則的話,不知咋理解好,又不敢亂猜呀。”
楊守績反複琢磨著縣長講的幾個關鍵詞,終於琢磨出其中的味道,對縣長說,明擺著,地委讓下麵解決糧食問題。“重要精神”僅說明地委的態度有些鬆動,可是下麵無權動用國庫糧食,還能想出什麼辦法?
縣長說:這是讓我們鏡中取餅,什麼狗屁機會!
楊守績沉默片刻,說:“明天召集各公社一二把手開會,先把精神傳達下去再說,讓他們也品品滋味,興許能找出點辦法。”
第二天下午,傳達地委精神的會議上,各公社的領導沒有拿出好主意,幾乎眾口一詞:該咋辦,聽縣委的。
楊守績早知道這個結果,心想,管用的辦法隻有一個,就是冒險開倉,誰想冒險也不會講出來。他環視了一下會場,講道:“地委的精神大家已經清楚了,靜一下,別嚷嚷了,聽我講另外一件事。這件事我剛給幾個常委打過招呼,未正式開會討論。不用討論了,我今天講了就算定了,我做主我負責!”
會場立刻鴉雀無聲。楊守績接著說:“咱固始這地方,雨水多了泡塌房,雨水少了旱死秧,老百姓世世代代靠天吃飯,可是老天爺幫忙少,降災多。咱們再不能靠天吃飯了,哪有那麼多風調雨順?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改變水利麵貌!我想了好久,既然省報已經宣傳了咱們那段水利工程,還替咱們出個‘百裏大堰’大題目,咱們幹脆順著竿子爬到頂,把規模擴大到最大程度。萬一真搞成了,以後遇澇能排洪,遇旱能灌溉,造福子孫。搞不成也沒關係,另有作用。我今天隻強調兩點,第一,把所有壯勞力拉上去;第二,七天內正式開工。具體安排由縣長和水利局盡快出方案。”
楊守績說的“百裏大堰”原本是一個已經放棄的水利建設項目。9月初,他提出個美好的設想:修建一條貫穿全縣的大渠,把南部史河以西丘陵地帶的小型水庫、塘、堰、坎連為一體,既可以灌溉,還能通航、養魚、建發電站。他親自率領技術人員和灌區內的各公社書記翻山越嶺勘測數日,卻發現上下遊落差甚微,設想難以實現,最終決定先搞一段。不承想開工沒幾天,《河南日報》便發出《固始人民修建百裏大堰》的消息。楊守績為此痛批縣委通訊組“捕風捉影”。後來,工程停了。
剛散會,楊守績和縣長還未離開座位,便見水利局局長急急忙忙走到麵前,不解地問道:“書記、縣長,這個百裏大堰工程咋又要搞?分明是勞民傷財沒結果的事,兒戲不得呀。再說,即便是小規模的工程,光勘測、出圖紙、做前期準備至少也要三兩個月,可您要求七天就開工,弄得俺摸不清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