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公社書記把幹警推到一邊,對老黨員說:老人家,我爹娘都七十多歲了,也在挨餓,我急得團團轉就是沒辦法。照眼前這狀況,您說應該咋辦?

老黨員說:俺就知道一條——幾頭牛救不了全村人的命,餓死也不能殺牛吃!群眾跟共產黨走,辦法靠你們這些共產黨的幹部想,不然要你們幹什麼?

幾天後,病牛死了,埋掉的當天晚上,就被饑餓的人們扒出來吃掉了……

張樹藩示意潢川縣縣長停下,總結出自己的幾點看法:第一,群眾是有覺悟的,問題往往出在我們這些掌握權力的人身上;第二,群眾是相信共產黨的,所以我們一定要對群眾負責;第三點更重要,務必記住百姓也是我們共產黨的“命根子”,失去百姓我們共產黨將一無所有。

張樹藩言猶未盡,拍著自己的胸口說:“的確,目前保護群眾困難很多,但我們共產黨人的心不能冷。換句話說,隻要我們心中有‘泉’,就能保護‘命根’,這眼泉就是對百姓的愛,這眼泉任何時候都不能枯竭!總之,我們的任務是帶領群眾渡過難關,是保護群眾免遭禍殃,絕不是用過激的手段對待群眾。”

這次會議,大家圍繞“兩防”——防止殺牛事件繼續發生、防止出現餓死牛的現象——獻計獻策,最終形成一致意見:縣領導包公社、公社領導包村,不能損失一頭牛;增加牛飼料,地區統撥一部分,各自解決一部分。

張樹藩當晚趕回地委,急忙找到地委第一書記路憲文彙報情況。他向路憲文提出兩點建議:一是保護群眾,盡快向省委申請糧食;二是保護耕牛,定量供應粗糧飼料。

路憲文對保護耕牛的事非常重視,對張樹藩說,要大張旗鼓廣泛開展宣傳教育活動,把“餓死不殺牛”的口號叫響全區!粗糧飼料,全區統一標準,統一供應。哪個地方再出現殺牛、餓死牛的事,立刻法辦責任人!

但路憲文對向省委申請糧食的事沒有表態。他當然知道人比牛更重要,就在張樹藩進門前半個小時他還在打電話對省委領導談糧食問題,省委領導批評他道:是你們對省委說,今年的收成比去年還好,省委對中央也是這麼說的。糧食已經交給國家了,回頭又說群眾口糧成問題了,還把問題說得很嚴重,伸手向國家要糧,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你們對省委好說,可是省委對中央怎麼交待!考慮問題要講政治。麵對省委領導如此嚴厲的態度,路憲文還敢再提此事嗎?自己種下的苦果隻能自己咽,別無他法。

還有個情況他不忍心刺激張樹藩,張樹藩擅自放糧的事省委已經知道,省委領導明確說,對這種“膽大妄為”的行為決不遷就。路憲文擔心這一次張樹藩在劫難逃,自己想保也保不了。

張樹藩當然能料到書記對向省委申請糧食的事不會讚同,他能理解,處在書記的位置,做事的確太難。於是他建議,粗糧飼料供應量盡量寬餘些。

路憲文明白“盡量寬餘”的目的是讓人跟著耕牛沾些光,也算是個應急之法,便對張樹藩會意一笑,點頭說道:“牛飼料扯不到政治上去,你就盡量辦吧。”

張樹藩覺得路書記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真難得。機不可失,他急忙回到自己辦公室,吩咐秘書起草宣傳稿,題目就叫《餓死不殺牛》,爭取第二天一早就讓各縣廣播。他忙著安排牛飼料的事。兩人整整熬了一個通宵。

不久,一句帶有戲謔性的順口溜廣傳開來:人比牲口長得高,牲口比人待遇高。

在大饑餓的年代,信陽地區“牲口比人待遇高”的確是個奇特的現象,不知情者對此大惑不解甚至覺得荒唐透頂,而知情者則對張樹藩和路憲文大加讚許。畢竟,牛飼料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使饑餓的百姓能喝上幾口稀湯稀水,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死亡逼近的速度,救了一部分人的命。

後來張樹藩每當談起這件事,總說路憲文書記所起的作用更關鍵,因為“終審權”在他手裏,沒有他的默契配合與果斷支持,辦不成事。張樹藩還說,在處理牛飼料的事情上,他看出了路憲文的變化——由對上唯命是從到暗中變通。正是這種變化啟發了張樹藩和一些縣領導,使他們在以後的日子裏以變通的方法彌補了不少過失,減少了損失。

安排完牛飼料之事的第三天,張樹藩再赴山區。光山縣一位公社書記告訴他,各級對保護耕牛很上心,各村每天一報,公社兩天一查,估計近期耕牛餓死的情況不會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