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根”與“心泉”

——“餓死不殺牛”震蕩大別山

戰將許世友拍案而起那一幕令行署專員張樹藩久久難忘,每當坐上辦公桌時,他總要問自己:你為官一方,該怎樣不負黨的重托?該怎樣為民謀利?尤其是眼下,該如何處理百姓麵臨的生存危機?

這天夜裏,張樹藩在批閱公檢法係統送呈的案件時,發現幾宗山區群眾殺牛吃的案子,心情格外沉重。他清楚,耕牛是農民的“命根子”,不到萬般無奈時,農民怎會殺牛吃!盡管,殺牛者都被扣上“反社會主義”、“破壞大躍進”的罪名,但張樹藩一件未批,他不忍心抓捕這些饑餓的群眾。

天剛放亮,張樹藩便乘車急奔山區,他要阻止殺牛事件繼續發生。

走進山區,滿目淒涼,他看到許多樹裸露無皮,頓時聯想到,群眾已經靠刮樹皮充饑了。緊接而來的將是什麼?他不敢再往下想。

到了發生第一起殺牛案事件的山村,張樹藩找不到村支書。村長告訴他,支書被公安局抓走了。

張樹藩問:“是不是因為殺牛的事?”

村長答道:“牛是餓死的,不是殺死的。”

張樹藩又問:“斷草料了嗎?”

村長答道:“夜裏聽不到狗叫,五更聽不到雞鳴,豬圈也空了,都吃光了。現在,人都吃樹皮了,有草料也輪不到牲口吃。”

張樹藩再問:“剩下的耕牛情況怎麼樣?你帶我去看看。”

村長反問道:“人都快沒了,你說耕牛情況還能好嗎?”

張樹藩跟著村長來到牛棚,發現這裏還存放著一些鍘碎的稻草、秸稈,隻是缺少粗糧拌料,情況並不像村長講得那樣糟糕,於是斷定耕牛的確是被殺掉的。但他沒有說穿,因為他理解群眾的自救行為。他對村長說:“人要保,耕牛也要保;耕牛沒了,來年開春農活咋幹?”

這時村長流起了眼淚,說:“耕牛是農民的半條命,誰不明白?那頭老牛臨死時也在流淚啊,誰看了都心酸。可是除了這樣還能有啥辦法?總不能人吃人吧?”

張樹藩拍拍村長的肩膀說:“苦日子不會長,有黨在,會挺過去的。你派人,坐我的車,拿上我的條子,到公社把支書領回來,就說我在村裏等他。”

村長急忙離開,安排人去接支書了,這時在一旁一直默默無語的飼養員走近張樹藩,主動搭話道:“俺支書是大好人啊,不是為大家,他哪能被公安抓走。站在鄉親們的立場上看,支書沒錯;站在國家的立場論,公安抓他也沒錯。唉,千錯萬錯,都是肚子的錯。”

張樹藩發現飼養員是位滿頭白發的駝背老人,估計著年齡有七十上下,說話顯得有氣無力。他接過老人的話說:“您這話沒錯,都是不得已。老人家,依您看,照眼下這狀況,鄉親們還能扛多久?”

飼養員說:“入冬前還有野菜吃,入冬這些天,隻能挖草根、刮樹皮吃,擋啥事?人都浮腫了,最擔心老人、孩子,都不經扛啊。估計要不了十天半月,真要餓死人了。”

張樹藩聽罷心頭猛地一緊,許久不語,在牛棚內來回走動。他突然發現一隻空牛槽上掛著一塊肉,盯了許久,大惑不解,把疑惑的目光轉向飼養員。

飼養員未等張樹藩問話,便主動指著空牛槽說,這地方是“大黃”的,這塊肉也是它的。它不在了,喂牛的時候還少不了給它放把草。

張樹藩意識到飼養員說的“大黃”就是被殺掉的那頭牛,隻是那塊掛在牛槽上的肉成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仍讓他揣摸不透。

飼養員看出了張樹藩的滿臉疑惑,便主動解釋說,每家分到“大黃”一塊肉,他家這塊就掛這兒沒拿家去,吃不下啊。夜裏,孩子們把肉偷回去,下鍋正要煮,被他看到,硬攔住了。他割下一半留給孩子們,這塊肉就掛這裏。三天了,天天看到就流淚。

張樹藩勸道:“老人家,還是拿家煮鍋湯吧,別讓家裏人餓出事啊。”

飼養員頓時眼淚汪汪,說:“全家人都餓得麵黃肌瘦,俺也知道,能煮鍋肉湯喝,比神仙都快樂。可是牛是為咱莊稼人拉犁拉車的,餓死也不能殺牛吃啊!俺對孩子們說,還沒到餓死人的時候,真到了那時候,咱家俺第一個死,煮我的肉吃。”

好一聲“餓死不殺牛”!老人這句話深深感動了張樹藩,使他禁不住熱淚盈眶,緊握著老人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飼養員說,他找了一堆“大黃”的骨頭,還有張皮,想給它埋個墳,贖罪、紀念都有了。